真是氣死人,那老頭子什麼時候也學會留字出走這一招了。什麼“不日便返”,真是睜眼說瞎話。那蘇州城離此地數千裏,但是往返就需數月,更何況那老頭子見色起意,見酒如命的性子,不到明年,別想見到他的人影。
老頭子不講情麵,我自然也不再緬懷他,卸下肩上沉重的包袱,一樣樣將珠玉珍寶取出,心裏那個得意自不用說。當初老頭子還死活不讓我接這趟活兒,現在知道我的英名了吧。有了這批寶貝,我秦漓就是用鮑魚海參漱口都夠了。等老頭子一回來,我就在京城的曲池邊買幢大宅子,請他十個八個下人丫鬟伺候著。天天坐在閣樓上看曲池裏來往行船,美貌的姑娘,英俊的書生,再勾引附近哪家官第的年輕俊美的少爺演繹一段驚天動地的曠世奇戀,我他娘的這輩子也算活過一回了。
喜滋滋地把寶貝藏好,又回屋補了一覺,再醒來時隻覺神清氣爽。屋外陽光明媚,空氣清新,房前喜鵲鳴啾,晨風和煦,真是個讓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氣啊。
我換了身水綠色梅花繡襟的羅衣,梳個時下最流行的飛天髻,再插上上回從蘇州落梅山莊偷來的碧玉鳳簪,嫋嫋婷婷地在屋裏走一圈,哎呀呀,真是個標致水靈的小姑娘。再繞幾圈,不對勁,我提著裙子在原地愣了半晌,忽地跳起來。我的娘哎,脖子上的紅繩什麼時候沒了,要知道,繩子那頭係著的可是我的命根子雙龍碧玉匙。老頭子一天三遍地提點我,就是丟了命也不能丟了它,要是被他知道了,我還活不活呀。
換了男裝,氣急敗壞地牽了匹馬趕到城外的小樹林,繞了兩圈,沒敢進去。誰知道昨晚那家夥是不是早已布好了天羅地網等我上勾?這麼一想,我又調轉馬頭,頭也不回地逃了。
坐在曲池邊的煙雨樓,河中川流如梭的遊船再也提不起我半點興趣。我仔細回想昨晚與那小賊搏鬥的細節,按理說那寶貝掛在我脖子上十幾年,繩子粗得足可以用來上吊,不至於那麼容易壞掉。定是昨晚打得太激動,連那小賊拉斷繩子也一無所知。這麼想想,我忽然覺得脖子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好似上麵還被勒出了深深紅印。
一想到那寶貝可能落入昨晚那小賊之手,我就一陣頭疼。皇宮如此之大,宮人如此之多,我除了知道那廝被我打得鼻青臉腫麵目全非外沒有任何線索,究竟從何處著手尋找呢?
皺眉沉思的當兒,忽聽得樓下有人大叫我的名字,斜眼往下一瞅,那船頭折扇輕搖,玉樹臨風,作風度翩翩狀的男子可不就是魯直那廝。
魯直是當朝兵部尚書魯耿達大人的六子。小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入宮做過伴讀,現在在兵部任職。因著老爹和小皇帝這層關係,算是眼下京中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照說這樣的貴族子弟和我實在沒有交集,可這廝性子有些古怪,偶見之下,竟一拍兩合,從此蛇鼠成了一窩。
我和魯直的相識極具喜劇性。一年前的某個晚上,我女扮男裝到碧翠樓喝花酒。碧翠樓名義上是樓,其實是座畫舫,以當年花魁柳青青的絕美舞姿而聞名,每次接客不過十人。那日我去得晚了些,被人攔在岸邊,窩了一肚子火,隻想找個地方出出氣。
在岸邊遛達的時候碰到了魯直,他也同樣被人攔在岸上。那時候的魯直還是個單純善良的青澀小子,似乎是被人慫恿著來逛窯子。魯耿達大人家教甚嚴,這小子都十八歲了還一副愣頭愣腦的模樣,不懂世故地穿著身半舊的青布外衫,跟街上貧困迂腐的書生沒什麼兩樣。他被龜奴攔在一旁惡語相向,一張俊美的小臉漲得通紅,十分窩囊。
我正憋了滿肚子的火氣沒處撒,蹭地跳將出來對著那龜奴大罵:“你娘的少狗眼看人低,當你家主子是天仙呢。爺爺我來這裏是看得起你,別給你臉不要臉。看清楚這是什麼地兒,這是京城。你娘的,爺爺我弄死你跟捏死隻螞蟻一樣容易……”
那龜奴被我嚇得撒腿就跑,我得意洋洋地轉過身,卻看到魯直崇拜得近乎狂熱的眼神。就這樣,我和魯直認識了。在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裏,我教他喝花酒、玩骰子、鬥蛐蛐、玩蟋蟀、上樹打鳥、下河摸魚……什麼好事壞事全被幹了個遍。這廝如今也是張口“你娘的。”閉口“他奶奶的”,直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