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3 / 3)

當時,媽本要闖進去阻止,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媽希望能按照事情的真實情況去處理。當然,不能否認,你爺爺和你爹那些想法和做法也是心疼你,為了你,我認為那是一種心疼法,媽的心疼是另一種心疼法,希望你能夠認準我這種良知的、真誠的心疼。隻有這樣的你,才是我的兒子。這是媽對你的肺腑之言。

另外,不管媽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希望你像媽媽這樣過於犧牲自己,泯滅自己。

真心疼愛你的媽媽:那菊花

即日夜,匆匆

許金倉讀的那麼專心致誌,讓那一老一小都很奇怪。讀著讀著,他把信條揉成一團,往兜裏揣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皺了下眉頭。許良囤問:“什麼條子呀?”許金倉回答說:“人托人找我辦事兒,找不到我,就寫了這麼一個條子。”許家福問:“什麼人呀,怎麼還讓青草送來呢?”許金倉說:“誰知道呢,亂七八糟的。”

誰也不吱聲了。

“爹——”許家福問,“我媽呢?”

許金倉不耐煩地說:“不知道,她長兩條腿還不是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嗎。”

“都向而立之年奔了,還動不動就你媽你媽的,你應該是出飛的鳥了。”許良囤說,“我給你買飯去。”

許家福瞧瞧許良囤和許金倉,聽著這話裏有話,就沒再問,他料定這裏是有事了,最可能是媽媽有事了。他明白,聽他倆的這口氣,就是問也問不出來,隻好閉上眼睛躺下了,心裏還是很惦念媽媽的。

青草和梁大客氣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秉性,盡管有患得患失的愛情小心眼,還算直來直去。她立即回到家,把在病房門口聽到的全盤端給了那菊花。那菊花一聽,自己寄托的一點點希望也破滅了,她以為老爺子能做得出來的惡心事,許金倉不會,說不定反思過來考慮自己的意見,可他們連喊住青草詳細問問信是哪來的都沒有,連讓自己回去的一點點跡象都沒有,她傷心透了。頓時,剛淘完要下鍋的米盆子“叭嗒”一聲扣在了地上,青草連忙扶住她說:“那姨,你不要太傷心了,把這種人認清了,就是你人生的新成功呀……”

那菊花隨著兩滴眼淚落地,喃喃著點了點頭。

這個夜晚,誰也數不清全世界有多少人是痛苦的。杜裁縫和杜麗娘從鄧華那裏回來,就開始了一籌莫展的痛苦之夜;那菊花更是獨自經曆著一個痛苦之夜;俊俊和大杜一牆之隔,不能說話,不能見麵,隔牆還不如隔山,更是痛苦的夜……

晨陽緩緩爬上東山頂,把燦爛的陽光撒進了窗戶麵向東的拘留所房間。

俊俊剛通過拘留室小門窗從獄警手裏端過盤子,裏麵有一個窩窩頭,一塊鹹菜和一碗蘿卜條子湯。接著,就聽見大杜在怒喊:“告訴你們所長,老子交代清楚了,我就是要見俊俊問個明白,不存在什麼串供問題。今天不放我,他媽的,我這輩子還不出去了呢!”

“大杜——”獄警說,“我不是說了嗎,所長也不行,我們這裏誰說了也不算。”

大杜說:“那就和說了算的傳達我大杜的話,我可是說得到做得到。”說完瞧瞧獄飯問:“這是一份還是兩份?”

獄警不耐煩地說:“當然是一份了。”

“拿回去!”大杜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說,“再加上一份兒給我端來。”

“嘿——”獄警恥笑一句說,“不管你過去多光榮,現在,你可是一個犯罪嫌疑人,牛什麼呀牛,不就是當過幾天兵,打過幾次仗嗎,這裏不是飯店,是關嫌疑犯的刑事拘留所……”

大杜手一指怒斥獄警說:“給我住嘴,你去不去?啊?”

俊俊一聽那聲音就知道不好,把份兒飯往獄窗上一放,緊緊把住門窗,臉向右側著喊:“大杜哥,你冷靜點兒,冷靜點兒……”

獄警反駁大杜說:“別人都吃一份,你憑什麼吃雙份兒呀?”

“你問問去——”大杜發怒了,“小小縣,凡是有嘴有耳朵的誰不知道我大杜是吃雙份的糧呀?”

“這是拒留所,你要知道——”獄警說,“我們是按在拘人數一人一份兒領的。”

大杜說:“那就給我請示去,我等著!”

又一個獄警來了,要把飯從小窗台上拿走:“一個臭罪犯,在我們這裏牛什麼牛——”

大杜嗖地站起來,奪過份飯盤子,忽地甩出去,不偏不歪正好扣到了獄警的頭上:“混他媽蛋,你說誰是臭罪犯?”

俊俊把著窗戶喊:“大杜哥,大杜哥——”

另一名獄警聽到喊聲,跑過去教訓俊俊:“礙你什麼事兒?喊什麼?啊?老實點兒!”

“來人哪——”送飯的獄警滿臉湯水淋淋,吹起了口哨,十幾名獄警一起迅速跑了過來。

吹哨的獄警說:“這家夥關押著還打人,太猖狂了,給他扣上手銬子。”

一名獄警拎著手銬正要開門,大杜手指著說:“敢,我看誰敢!老子打江山,你們就這麼坐江山呀……”

獄警班長邊往這邊跑邊喊:“慢,別動手,別——”

拘留所所長給鄧華打了電話才往這裏來,一揮手讓跑來的十多人都快回去,然後對麵前一個獄警說:“這個大杜是吃雙份口糧,你去端兩份送來。”大杜說:“所長,你讓我寫偷獄的目的我都寫了,實實在在就那些,放了我吧。”所長說:“這可不行,我得聽上麵的話。”大杜剛要發脾氣,俊俊側著臉說:“大杜哥,人家所長說得對,你千萬別胡來。”俊俊的話,加上看守所長又讓炊事員端了兩份飯,才讓他心裏撤了不少火,算是贏了,轉身回到了木板床上喘了口粗氣,然後站起身對看守所長說:“我可告訴你,今天,再寬你一天,要是兩天不放我,之後再放我,我還就不出去了,就在這裏待一輩子,死在這裏,讓你們給我發喪——”

看守所長搖搖頭,苦笑一下走了。

悲哀、氣憤、雨寒包圍著借居的那菊花,她幾乎要支持不住了,可還是強忍著,強笑著,為父女倆分擔家務。青草忙亂如麻,沒有發現她心境這麼糟糕,也沒有想到,把聽到的情況一說,她就支撐不住了,一下子昏倒在了廚房地上。青草扶著她進屋,讓她慢慢地躺在了炕上。她渾身哆嗦,不停打寒戰,隻喊冷冷冷,青草給她蓋上了兩床被子,還是說冷,梁大客氣急忙灌上熱水袋放進她的被窩,她才漸漸平靜過來。梁大客氣膽小怕事,想了又想說:“她那姨,我去告訴許局長吧?”

“不,不,”那菊花氣憤地說,“麻煩你們了,實在沒辦法,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他們往外抬。他們許家已經把事情做絕了。”

許家真是把事做絕了。梁大客氣覺得太難為情:“這要是讓許家知道了,不說我窩藏他老婆,也會說我把事做絕了,甚至會指責我安的什麼心……”

“絕就絕,我們絕的是歹心,”青草忘記老小似的說:“爹,你那肉裏別光長筋不長骨頭呀,長點硬骨頭,可憐可憐那姨,幫幫好人吧。”

那菊花生氣地說:“青草,怎麼和你爹說話呢……”

梁大客氣不好意思了:“她那姨,別見怪,慣的,她娘走得早,都是讓我給慣的。”

那菊花難為情地說:“這樣吧,我明天就走,免得給你們惹麻煩。”

“那姨,不,不能走。你是多好的人呀,好人沒得好報,我們就給好人鋪路,不能讓好人無路可走,”青草堅決地說,“你走到哪兒,我就陪著你到哪兒,工作不要了!”青草發現那菊花臉頰腓紅,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吃了一驚:“那姨,你發燒,燒得都燙手了。爹,你去煮碗糖薑水,我去醫院開點退燒藥去,快,快點兒……”

她說著往外跑去,一出門,杜二迎麵而來,見青草慌慌張張,便截住問:“青草,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青草擦擦額頭說:“我發燒,惡心,感冒了,去醫院開點退燒藥。”杜二說:“我陪你去吧?”青草見擺脫不了他,哈下腰裝作要嘔吐的樣子,說:“哎呀,我有些惡心,麻煩你去給我開點退燒藥吧。”說著給他掏錢。

杜二聽了撒腿朝醫院跑去,邊跑邊回頭說:“這點錢,有,我有……”

青草走後,梁大客氣要出屋去燒紅糖薑水,一回頭瞧著靜靜躺在炕上的那菊花,腦海裏一下子幻現出了過世的妻子。有一年冬天,她感冒了,也是在這個炕上,也是這樣躺著……瞧著瞧著,他早已平靜了的心裏的孤獨感又忽地翻騰了起來。這些年,又當爹,又當娘,好不容易把青草拉扯大了,一把把汗裏攥著酸甜苦辣。他不僅僅是活得累,處人也覺得累。青草剛才的話很尖刻,以前有比這還尖刻的,他並沒在意,一個人一個活法嘛。那天,青草說自己這麼處事,到頭來誰也交不下,倒是引起過思考。可不是,數數這些年交往的人,沒有一個知己,想來自己也傷心,知心的妻子已經過世了,也想過再找個知己。他出了屋,突然產生了一種詭譎的想法,要是那菊花和許金倉吹了……又一想,不可能,人家那菊花是知識分子呀,自己是個大老粗,一個做豆腐的;又一想,知識分子有啥,比如說許金倉吧,那知識有啥用處?都在他肚子變成壞水了,還不如自己肚子裏裝的豆腐渣、大渣子粥呢。嘿,我好不好還是豆腐坊的大工匠呢……想到這裏,該像閨女數落的那樣,這把歲數了,是要少長點筋,多長點骨頭了。

一個人的感情是很怪的東西,往往別人怎麼也琢磨不透那種微妙的隱藏,這種隱藏的東西恐怕世界上隻有她自己才清楚。青草為了默默靠近大杜等待機會,遇到是非竟毫不猶豫地站到了他那一邊,因為她覺得,大杜是正義的;梁大客氣老了,要淌戀情水,竟要改變多半生來的“客氣”,開始不怕得罪許家。這些內心的秘密,誰也不會猜測到,隻能悄悄寫進人世間錯綜複雜的無人猜透的情典。

杜二拿著退燒藥進了梁家大院,直奔青草的房間,梁大客氣和青草正忙著讓那菊花喝紅糖薑水,準備蒙頭發汗。杜二一開門,梁大客氣連忙掩門從門縫閃了出去,杜二連忙說:“哎喲,客氣大叔,實在不好意思,太冒失了。”然後遞過一個藥口袋說:“這是退燒藥,快讓青草吃了吧。”梁大客氣接過來,客客氣氣地說:“老二,給你添麻煩了。”杜二說:“應該的,應該的。家裏有事兒盡管吩咐。”梁大客氣心怦怦直跳,揮揮手說:“那還有啥說的,杜二,你就先回去吧,青草穿的衣服少,要蒙頭發汗呢。”杜二連忙說:“知道,知道,不好意思了。”然後皺著眉頭瞧瞧他走了,心裏嘀咕,穿得少怕什麼,不是沒光著嗎,這個老封建。

梁大客氣一進屋,青草笑了,那菊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