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華和潘奉山來到看守所,大杜仍正在和獄警們吵個不停。
縣委書記因20萬斤糧票撤職以後,一直空位,鄧華是縣長又是縣委副書記,那就全權了。縣長畢竟是縣長,果然有高人之處。他一見大杜仍在和獄警又吵又鬧,先一揮手打住問:“大杜同誌,讓我說話不?”
大杜說:“當然讓了,我沒那麼不講理。”
鄧華說:“我知道你火愣愣的,請不要激動。那好,我問你話,不準打斷插話,有話等我說完你再說,行不行?”
大杜說:“可以。”
“那好。”鄧華邁上一步,靠近拘留室鐵柵欄窗前說,“你是名誌願軍英雄,是共和國的功臣。對一個革命者來說,英雄和功臣隻能證明過去,不說明現在和將來,我們是買你的賬的。對你,對杜俊俊的處理是非常慎重的,我們不僅去了省公安局,還去國家糧食部做了彙報,取得了這個一致的意見……”
大杜剛要開口,鄧華一揮手做了個打住的姿勢,重重地說了個“停”,然後接著說:“如果你真的不願離開這裏,我讓他們給你安排個好點的拘留室,把你的糧食關係也遷來,形成意見後,報上級有關部門批準後執行……”大杜以為鄧華說完了,又剛要張口,鄧華又做了個手勢說了聲“停”,說:“我們同意你來這裏,主要是養著你,因為你是英雄,即使現在,包括將來沒什麼作為了,也應該養著你,對了,我要來這裏的時候,接到了糧食部林副部長電話,說你出來後,讓你用我辦公室的電話給他打個長途,說要給你個什麼材料……兩天就到,讓我看了再給你看。我就說這些,最後,我還是說,出不出拘留所,就由你來定了。”鄧華說完轉身就走,大杜“嘿”了一聲說:“出,我出,我要看看林副部長的材料。”
大杜出了拘留室,路過俊俊的拘留室往裏一瞧,不見人影了,忙問:“俊俊呢?”獄警說:“一早就去勞教所了,怎麼?又變卦不想走了?”大杜“嘿”了一聲沒好氣地說:“你等著吧……”然後邁著大步走了。祝道遠急忙攆上去說:“大杜,我都給你打聽了,我知道不順你心,這不是哪一個人定的,你千萬要冷靜。”
“是不順心,是因為不順理,怎麼能讓我順心呢。不過也沒啥,給我黨內警告處分不要緊,不是還不開除我黨籍嗎?要是開除,我是鐵定不幹,我是在朝鮮戰場火線入黨的。”大杜拽住祝道遠說,“祝主任,這兩天我想了,那20萬斤糧票肯定有問題。我是監察員呀,一定要一追到底!”他說完一甩祝道遠的胳膊就走。祝道遠邊追邊說:“大杜,大杜……”他越追,大杜的腳步越快了。
杜二回到家,把鄧華、潘奉山通報的情況一說,杜麗娘有些暈了。杜裁縫連忙接話說:“孩子她娘,這事兒你不懂,先說咱大兒子,這麼處理不礙啥事,警告處分就是嚇唬嚇唬,讓他以後別犯就行了……”
杜麗娘強撐著站穩問:“咱俊俊勞教三年是咋回事兒呀?”
“這個勞教,”杜裁縫說,“就是通過參加勞動受教育,進行反省,讓她以後改,別這麼虎了。說是三年,要是反省好了,多說兩年,弄好了,一年就能回家。哎呀,俊俊娘,人家嘴大咱嘴小,比我想象的好多了,這就算挺好呀。”
“好什麼好,”大杜幾個箭步衝進了院子,氣哼哼往凳子上一坐說,“爹,娘,我和他們沒完。你們放心,我一定給俊俊出這口氣。”然後長歎氣說:“唉,也怨這個俊俊,瞻前顧後的。”
杜二在一旁說:“大哥,這樣就挺好了,別折騰了。”
大杜回到了家裏,憋著的火仍沒完:“二弟,還挺好?你挺好,你俊俊姐不好呀!這話不對呀,怎麼叫折騰呢?咱能咽下這口氣嗎?你能咽下,我可咽不下去。”
“大兒子,”杜麗娘也清醒了,坐到大杜跟前說,“我琢磨透了,咱俊俊這樣就是為了消停,就是為了你。你要再惹出事兒來,她那個人可是有事兒在心裏,就別難為她了。”
梁大客氣進院了,一家人忙給他讓座。杜裁縫有些責怪地問:“梁兄,這個時候來我家,肯定又有重要的事兒?”
“是,許局長托人把我叫到他家了,說完,我直接就來你這兒了,”梁大客氣說,“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向我提出來,說俊俊和許家福的紅線是我係的,還得讓我給解開。”
杜麗娘問:“離婚?”
“是,”梁大客氣說,“主要是他家老爺子開的口,那兩個在旁邊坐。他家老爺子說,他兒子是革命幹部,這個家庭怎麼也不能養一個殺人未遂勞教犯……”
“離,該離……”杜二在一旁搶話說,“我們還沒等提出來,他們先提出來了……”沒等他說完話,大杜就是一通大怒:“他奶奶的,以為離婚就沒事兒了,太便宜他們了。”
“老大,行了,”梁大客氣說,“你說便宜了許家,許家還說便宜了你們杜家。你對鄧縣長和公安局的處理意見很不滿意,你說的那些,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有道理,就是俊俊這閨女懂事兒懂得太過分了。”
“懂事,懂事,懂事懂得都發愚了……”大杜的氣憤都不知往哪裏撒好了。
杜麗娘說:“那還不是為了你好嗎?”
“我不用她為我好,”大杜憤恨地說,“為我好、好,就這麼個好法,怎麼讓我討公道呀?”
多深奧的事情也不扛琢磨,杜家、梁家這兩家人似乎都悟出是俊俊主動攬過了,可又沒有辦法扭轉局麵。杜裁縫、杜麗娘的心裏一陣陣熱辣辣的難受:俊俊呀俊俊,你從小就懂事兒,你想沒想,三年,這三年,要遭多大的罪呀。
杜裁縫在覺得俊俊懂事過分的同時,又覺得這老大又太不懂事了,氣洶洶直衝他而去:“作,作,你就可勁兒作吧。老大,我告訴你,你要是再這麼作,我活不起就死給你看……”他氣得嘴裏直往外冒白沫子。
“大兒子呀,”杜麗娘推走杜裁縫,拽緊大杜的胳膊說,“忍了吧,就忍了吧。”
梁大客氣忙撮合說:“許家提出離婚就提吧,看這樣子,就是許家不提出來,俊俊勞教完了,你們還能讓俊俊和許家福過嗎?”
“是,這日子沒法過,”杜麗娘更好正色說,“離就離吧,他客氣大叔,越快越好。我也受不了了,一提許家,我頭皮就發炸,告訴他們家吧,我們同意。”
梁大客氣說:“那,還得問問俊俊吧?”
“不用問,”大杜一旁說,“我做主了,俊俊肯定同意。”
“那就好,”梁大客氣說,“還有件事兒,我也得把話捎到,許老爺子提出要那408斤糧票。”
“還他奶奶的,奸商,癩奸商,臭他媽奸商,純粹是他娘的流氓……”大杜氣得喘氣都不勻了,“還,還……他……”
杜裁縫哭喪起了臉說:“還,用啥還呀……”
大杜義憤填膺地說:“我們就勒勒褲腰帶!”
梁大客氣見好就收,覺得完成任務了,還算沒炸廟。
回到家裏,那菊花和青草已經做好飯等著他呢,見他有些鬱悶,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問,才知道又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那菊花忍不住了,直接奔向杜家,梁大客氣和青草也緊隨其後。“離,離得好!梁大哥,還有青草,都幫我打聽著,等俊俊和家福離婚那天,我也和許金倉離婚!”她突然一出現,杜家人都懵了,一琢磨,聯係聽到的傳聞,也就明白了,那菊花原來躲在這裏,誰也沒吱聲。她這一說,倒讓在場的人都覺得長了誌氣似的。
“別,別……”梁大客氣心不由衷,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她那姨,你的事兒,你……你再好好想想。”
青草剛要開口,那菊花急忙說:“青草,你別勸了,這些天,我不回去,就是下決心要和許金倉離婚。前幾天,我隻是有想法,心裏也矛盾著呢,這樣一來,是非離不可了。我離婚倒不是能拿住許家什麼,是讓別人知道,我那菊花到了丟掉臉麵,長女人誌氣的時候了。”
“許局長家的,你說得好,他們太不是人,”梁大客氣說,“這幾天,許局長不斷找你呢,家福也在帶著傷找你,都問過我,我說不知道。”
“找?”那菊花說,“通過這一係列事情,我完全看出了許家人的歹心。他們找我,是家裏沒有做飯的了。”
青草平靜地說:“也不都是,你兒子問過我,看那樣子很著急呀!”
“著急歸著急,”那菊花說,“到今天,怪我沒教育好我的兒子,讓他們同化了,我也不怎麼想他了,反正他已經成人了,隨便他去吧。”
梁大客氣問:“真就這麼定了?”
那菊花很肯定:“是,就這麼定了。”她發現梁大客氣臉色異常,直瞧自己,忙歸勸說:“梁大哥,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給你們添更多麻煩,過幾天,我會不知不覺地離開這裏。”
“不,不,”梁大客氣一跺腳說,“你不能走,就在我這裏!怎麼?還信不過我呀?”
“不是,要是信不過,我最初就不來你家了。”那菊花說,“我看出來了,許家是什麼屎都拉呀,我擔心他以後會給你虧吃的。”
“我不怕,”梁大客氣瞧瞧青草說,“我閨女講話了,我肉裏該多長些骨頭了。我骨頭硬起來,看他們能怎麼的!”
青草“撲哧”笑了。
梁大客氣也笑了。
梁大客氣這一笑,竟像個老小孩了。
那菊花也笑了。和梁大客氣的笑明顯不一樣,笑得有點兒尷尬。她原本隻認為他們是同情自己,這些天就發現,從這個梁大客氣讓自己改口叫梁大哥這些小事情上看,是不是有那種意思呀……
她笑笑說:“你們都這麼留,我就不走了。”
梁大客氣發現那菊花察覺了自己的心底秘密,詭譎地走了。
杜二已經憋了好一陣子,他知道自己心裏這事兒得先和爹說,便急忙湊到杜裁縫身邊:“爹,前些日子家裏這麼亂,我不好提,也不能提,這回,俊俊姐的事情完了,大哥也回來了,比我想象的好得多,我有件事應該排上號了……”
大杜一聽就明白了,說:“是不是你向青草提親的事兒?”
“大哥說得對,”杜二先聲奪人,他擔心大杜胡說,所以先堵住他嘴,“俊俊最後一次從咱家回許家時和我說了,她向青草探底兒了,青草沒說不同意。”
杜裁縫忙說:“二兒子,你可要知道,梁大客氣可是招養老女婿呀。”
“養老女婿又怎樣,”杜二顯出很急的樣子,“爹,你什麼意思呀?”
“不用說,許家福和俊俊一離婚,大兒子肯定還會娶她。”杜麗娘插話說,“我看行,這一家人好,和咱家也不見外,是得有個頂門戶的,老大虎是虎點兒,但能頂起咱家門戶來,老二就是到了梁家,這麼近,還不和自己家一樣嗎……”
杜裁縫在咂嘴,像有好多話要說,又沒法開口。大杜搶了先說:“娘說的沒錯,姓許的今天離婚,我不隔夜就娶俊俊。”
“好聽的話讓你一說,就有股子火藥味兒,大兒子,”杜裁縫皺眉說,“就你這熊脾氣,這急性子,還有不惹事的,啊?”
“爹,咱有理,惹事兒怕啥?姓許的那幫家夥,就怕我這火藥味兒呢,”大杜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怎麼也不能讓別人騎脖子上拉屎吧。遇事兒不急不躁,還叫爺們兒嗎?”
“你看,我沒說錯吧,怎麼話從你嘴裏一說,就是要打仗,人家怎麼就騎咱脖子上拉屎了?到頭來,就不是一路人。話說回來,嫁許家,不是俊俊同意的嗎?”杜裁縫說,“剛才,你們逞能我就短一句話,沒和你客氣大叔說,給他許家捎句話,離就離,那408斤糧票不能給!”
杜二說了聲:“我說去。”誰也沒攔,一溜煙跑了。
大杜生氣地說:“爹,你真是的……”
“真是啥,又說你爹小摳兒、土鱉是吧?你說,他許家,拉了屎還能坐回去呀……”杜裁縫急咧咧地說,“不好,老大,你快把老二拽回來。剛才那麼一說,他是不是自己去說給你客氣大叔當養老女婿去了。真和你不一樣,這個老二呀,一點抻勁兒也沒有。”
“當就當,要什麼抻勁呀,”大杜說,“爹,給別人家當不行,我看,給客氣大叔當行,門當戶對。咱兩家處得又這麼好,出門坎一邁就這家到那家,回頭一邁就那家到這家,還不跟一家人合在一起一樣嗎?”
杜麗娘說:“是,等大兒子一結婚,哥倆都可以兩頭照顧,再說,梁大叔家那套院房多好呀……”
杜裁縫眨眨眼,不吱聲了,腦子一轉自言自語地說,“不行,我得好好想想,不過他家那套院房可是不錯。要是那樣,早晚就成了老二和青草的了……”
杜二“砰”地推開梁大客氣家的門。青草給那菊花做了一個油煎雞蛋,端著往房間裏走,杜二跑過來就要跟在身後進屋,青草急忙放進屋裏,一轉身出來隨手帶了門。杜二說:“我想和你進屋說。”青草說:“不行,小夥子哪有隨便進人家閨房的。”杜二咧嘴一笑說:“我問你,說句老實話,你說話算數不?”青草說:“這是什麼話呀,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什麼事兒呀?你就直說。”杜二說:“我同意給你家當養老女婿……”青草一聽,正哭笑不得,梁大客氣從屋裏走了出來問:“你爹同意給我養老,有了孩子姓梁?”杜二直點頭,梁大客氣說:“這事兒光聽你說不行,我得聽你爹、你娘說才行……”青草一皺眉說:“你倆說些什麼玩意兒,亂七八糟的。”然後低頭推開門進了屋。杜二喊著“青草、青草”,忘記了剛才不讓進屋的閉門羹,又要推門進去,被梁大客氣一把攔住說:“別急,有話慢慢說。來,到我屋來。”杜二傻怔了一下,轉身走出了大院,梁大客氣瞧著他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
青草一進屋,那菊花掀開被子坐起來說:“青草,你們在那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怎麼想的?”
“這……”青草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沒怎麼想,俊俊是問過我,那是推辭俊俊姐的戲言,我以為這個條件就把他們家拿住了呢,沒想到……”
“我知道你的心思在大杜身上,”那菊花說,“別看我們是兩家人,這些日子,我對你們梁家和杜家都了解了,我要是你,我也選擇他。我分析,許家做出了這個決定,大杜娶俊俊應該是確定無疑。杜家老兩口子不說,杜二這人也不錯呀,能幹,顧家。青草,我算體會到了,找個好男人不容易,這多知根知底兒呀,再說,你爹那條件,很少有人會同意。”
青草自然一些了,坐在那菊花身邊說:“那姨,這個杜二和他爹一樣,別的沒啥說的,就是太土鱉,太小氣了。”
“青草,那不是毛病,是過日子,是處人的一種秉性。杜家不管什麼秉性,什麼脾氣,包括大杜,不管誰說人家怎麼胡來,我剛才說了,那可是正經人家呀,哪像許家那一窩子——”那菊花很真誠的樣子說,“今天,我要說真心話,你可別生氣,比如說你爹吧,見了誰麵都是客客氣氣,會和稀泥,外邊人都說他是和事佬,其實,這話裏褒貶不一,人家也說咱呀,這都算些啥呀……”
梁大客氣本來要走開,一聽那菊花在屋裏在議論青草和杜二的事兒,就站在門口沒走,聽著聽著又說上了自己,耳朵豎了起來,心想,這個那菊花對自己印象不好呀。
那菊花接著說:“……你爹是好人呀,不惹事兒,不挑事兒,人家就那個處事法兒。”
“說得好呀,”青草說,“那姨,我總覺得我這德行,不嫁個響當當男人,挺不情願的。”
“情願未必就有好果子吃,”那菊花明顯流露著傷感說,“我嫁給許金倉的時候很情願呀,結果一串苦果子吃!當然了,你惦記的大杜不是那種人,可是他等俊俊呀,人生沒那麼事事都如自己意的。”
“許家真是太不地道了!”青草一把抱住那菊花的胳膊問,“那姨,說實話,你真鐵了心要和許金倉離了?”
“傷心傷透了,也就鐵心了,”那菊花難過地說,“我和他許金倉已經沒法過下去了。現在,一想他和他爹就惡心。”
“那姨,我一直替你打聽著,說實話,他們找是找了,沒把你當親人找,沒下挖地三尺那種勁頭。按理說,要是真夫妻感情,你一走,他們找不到你,還不急瘋了,這說明心裏沒有你。許金倉像沒什麼事兒似的照常上班呢,”青草有啥說啥了,“我爹這人心腸好,要是他們找你找不到,急得不成樣子,我爹早把你出賣了,說實話,我們還是希望你們好好的。”
那菊花說:“許金倉這個人能裝,人沒了,可怎麼也不能裝成這個樣子,說明真的不在乎我了。”
“那姨,我支持你!”青草說她爹人心腸好,可是,那菊花不搭這個茬兒。青草詭秘一笑說,“你要是真離了,我給你介紹一個唄?”
那菊花嗔怪說:“這閨女,還和姨開這種玩笑。”
“不是,是真的,”青草突然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這個人好,有點毛病,也不算什麼大毛病了,我一說和你看法一致,這個人呢,有技術,有本事,不招災,不惹禍,要說毛病呢,就是愛和稀泥……”
那菊花一聽,臉“刷”得紅了,拿起掃炕笤帚就要去打青草:“你這個青草,真壞……”
梁大客氣豎著耳朵聽到這裏,撒腿就要蹽,青草猛地推門躥出來,和他撞了個滿懷,歪了幾下差點跌倒,梁大客氣急忙把她抱住了。
那菊花拿著掃炕笤帚一下子釘在了門口,尷尬地笑了。
青草鬆開梁大客氣,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幾乎同時瞧瞧那菊花,都尷尬地笑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無情的涼風幾乎吹光了樹上的葉子,無數的枝條搖搖晃晃,合奏著淒涼的小夜曲,給人以發瘮的感覺。
夜深了,大杜急躁地翻來覆去睡不著,肚子餓是次要的,他實在耐不住這種難受了,忽地側身攥緊拳頭捶炕,繼而又輾轉身子捶炕沿,這也似乎發泄不完心煩、心悶、心燥……像天邊的大海,他急切地坐起來喘口粗氣,心裏在罵:他媽的,許家福呀,好小子,老子從朝鮮一回來,保準的老婆成了你的,就我大杜這脾氣,都沒鼓搗你和俊俊離婚,你們倒提出來了……他又一想:如果真是俊俊要殺他,可也真不怪,叫誰也不會把這樣的隱患留在枕邊;可是,不會,憑誰說啥也不會相信俊俊要殺許家福,離就離,俊俊和他離了,還是自己的媳婦,要不,這口氣咽不下去呀,痞,奸,太痞了,太奸了,你們他媽的真是奸痞都占了。想到這些,他開始思考怎麼對待俊俊離婚的事,怎麼娶俊俊了。他從許家的處世哲學推斷,那20萬斤糧票肯定也是痞加奸的騙局。作為一名誌願軍英雄,作為保管員,又是糧庫監察員,難道明知有問題還無動於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