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3)

林副部長坐在辦公桌前翻閱《中共中央關於整風運動的指示》的文件,聽見敲門聲回應了聲“請進”,一看是大杜,急忙走上去握住他的手說:“大杜同誌,剛才我還在琢磨呢,這個大杜,來學習第一年時找我四次,要拔腿回去,第二年找我兩次,一進我這裏還是要回去。聽說培訓班結束了,這是來我這告別的吧?”

“是是是,”大杜被讓到椅子上坐下說,“首長,沒和你細說,剛來北京,我度日如年呀,家裏有個為了我無辜被判了勞教的妹妹,我能坐得住嗎?”

“你這些事兒我知道個大概,”林副部長問,“後來怎麼坐得住了?”

“也坐不住,想和你細說說心裏的苦處,又怕你批評我,”大杜說,“你還記得我剛從朝鮮戰場回來把我關禁閉的那個譚團長嗎?”

林副部長回答:“當然記得呀。”

“他也在黨校,參加為期一年的短訓班,我倆經常見麵。”大杜說,“有次周末,他約我出去喝酒,讓我原諒他一時暴躁重罰了我。”

林副部長笑笑說:“你沒罰他兩杯?”

“沒有,”大杜也笑笑說,“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人都有股火藥味兒。我給他解釋了為什麼會那樣,他很理解我,知道了我的那些事兒,氣得直握拳頭砸桌子……”他接過林副部長泡的茶水說:“首長,你猜怎麼的,學習結束後,他分配到了公安部的一個司當處長了,一再問我,說俊俊含冤的事情是不是可靠,我指著胸膛說可靠,他幫我寫了材料,領我去勞教司見了司長,司長一聽也很氣憤,把信批給省公安廳勞教處,讓他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還特別囑咐讓俊俊、許家福和那菊花都要說實話……”

林副部長嚴肅地說:“照你開始和我說的,俊俊所以承認要殺人,是擔心你脾氣暴躁惹出事兒來,現在是不是靠上麵施壓,強行翻案呀?”

“不是,絕對不是,”大杜說,“要是那樣我也不幹。翻案前,我讓譚處長詳細給我問了,省公安廳的辦案組去了以後,先給俊俊做通了思想工作,打破了她的顧慮。根據俊俊說的情況,又從許家福拿剪刀的角度,俊俊去奪時,許家福手腕一軟反紮胸前的角度,做了測量和分析,在俊俊公認麵前,又有那菊花在窗下聽到的旁證,許家福認可了。他擔心反過來判他勞教,一直強調是強迫俊俊做愛,俊俊不從,一時衝動,隻是要嚇唬嚇唬俊俊,並沒有殺人的意思。專案組反複做他的工作,隻要坦白交代,定會從寬處理,他才寫了坦白書……”

“好啊,真是像你想的那樣,你是真知真覺呀,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林副部長說,“你大杜就像在朝鮮戰場上打鬼子,有股認理不服輸的男子漢味兒。”他停了停又問:“許家福怎麼處理了?”

大杜說:“他求著俊俊不起訴,就算民不舉,官不究,俊俊也認可他確實不是有意要殺人,拘留一個星期就完事兒了。”

“大杜啊,”林副部長語重心長地說,“我相信,你通過三年文化課和領導幹部素質修養、工作方法的學習和培訓,已經學會妥善處理工作和生活的事情了。”

大杜點點頭,笑笑說:“剛到的時候,我想,這三年的時間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啊。可是,學著學著,到了要結業的時候,覺得還沒學夠,不願意走了,特別是我把糧票的問題又理解深了一層。”

林副部長說:“你說說看。”

大杜說:“其實,乍一接觸糧票,認為有錢買不到糧,那錢不就不是錢了嗎?貨幣年代不能和市場上的物品交換實在費解……”

林副部長笑笑:“繼續說!”

大杜說:“我們搞的是計劃經濟,那是沒辦法的辦法。”

“好,好啊!”林副部長一側身拍拍大杜的肩膀頭說,“是這個意思,往深處還有待進一步研究。不過,這就是你這塊好鋼被煉了的感覺,你想呀,一個人要具備最基本的文化知識,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還有三年,這就是十二年,再加上學些幹部領導修養、工作方法類似的課程,三年時間就給你們講完,夠神速的了……不願走了,說明你接受熔煉,要成一塊好鋼了。”

大杜笑笑說:“首長,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其實,我覺得用不著學那麼多東西,當保管員敢說敢管,心眼兒正就行了。”

“不對,”林副部長說,“話說到這裏了,也談不上違不違反組織原則了,你們鄧縣長給我來了個電話,說你通過在黨校學習很有提高,這三年間回家幾次,處理事情講究分寸了,說很有點領導幹部的氣質了,很欣賞你,征求我的意見,想提拔你當糧庫書記呢。”

“不可能吧,”大杜遲疑一下問,“鄧縣長是為討你開心,故意在你麵前誇我吧?”

“不,”林副部長說,“舉了不少例子,我聽了有道理……”

大杜聽林副部長把例子一說,便笑笑說:“首長,那活兒我也不是幹不了。”他說著把茶杯往茶桌上一撴說,“別說現在,就是那時候讓我幹,隻要我懂政策了,管他什麼天皇二老爺批字,許良囤也不會拿走那二十萬斤糧票!”

林副部長點點頭說:“我相信,你在戰場上我就看出來了,你最大的特點是對事業忠誠。”

“對黨的事業就應該忠誠,首長——”大杜有所思地問,“我當書記,以前沒有書記嗎?”

“有啊,糧庫是個黨支部,書記和主任都是祝道遠,這回,給他摘掉一個,”林副部長說,“你們鄧縣長說了,那個祝主任也是個很正派的人,就是有點老好人,軟骨頭。書記是一把手,讓他給你當助手。”

“別,別呀,”大杜忙說,“祝主任對我挺不錯的,這樣多不好呀。”

“你看——粗漢子還來人情味兒了,”林副部長說,“鄧縣長也說,本來想給祝道遠調走了,考慮這個人在糧庫業務管理上很內行,我說,那就別讓他走了,好好談談,讓他們倆互相配合。”

“沒問題,我倆是兩小無猜,”大杜說,“不過,既然你和鄧縣長都承認祝主任有點兒軟了,我該‘冒失’還要冒失,該硬氣還要硬氣。”

“當然了,”林副部長說,“這個‘冒失’和硬氣,就是應該從所謂的粗魯、霸氣中提純出來的英雄氣概。”

大杜笑了:“還是首長水平高,會用詞兒。”他停停,見林副部長端杯要去喝水,接著說:“首長,你這麼大官兒對我這麼關心……”沒等他說完,林副部長喝口水,放下杯子說:“我主要是了解你嘛,我們是生死戰友呀。”

大杜激動地去握林副部長的手:“戰友、戰友、生死戰友……”

大杜握著握著不肯鬆開,眼圈有些紅潤了。

林副部長緩緩鬆開手說:“好吧,一定用錘煉出的英雄氣概在我們的糧食戰線做出突出的成績來。”大杜激動地說:“請首長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的。隻有做出突出的成績,才能對得起我們死在朝鮮戰場上的戰友。”林副部長瞧瞧大杜放在地上的手提包說:“看來,這是要動身了,幾點的火車啊?”

大杜說:“五點半鍾。”

林副部長看看手表,“該走了,”說著舉起茶杯,“好吧,我也不單獨給你送行了,那就以茶代酒,祝你馬到成功!”大杜舉起杯“咣”地撞去說:“謝謝首長。”

大杜放下杯,拎起手提包就要走,林副部長從貼心兜裏掏出一塊老懷表問:“大杜這塊表你熟悉吧?”大杜,忙回答:“熟悉呀……”沒等他再說什麼,林副部長說:“當領導光看日頭不行,這塊懷表送你了。”大杜先是不肯,林副部長硬給了他。他轉身出了辦公樓,上了林副部長的小轎車。

到車站後,大杜與司機握手告別並致謝,走到候車室門口,剛邁步要往裏走,一陣急碎的小跑步從身後傳來,接著,肩膀就被“叭”地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小芹,忙問:“大記者,你怎麼來了?”

“神秘吧?”小芹用嗔怪、指責、愛戀交織在一起的口吻說,“真不夠意思,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大杜苦笑一下:“回去就給你寫信,不比告訴一聲更好嗎?”

“你這個愛情頑皮症,”小芹對大杜有些放肆了,“你說句實話,這三年回家好幾次,怎麼就弄不明白你和俊俊的關係呢?”

大杜問:“什麼意思?”

“俊俊和許家福為什麼離婚離不了?”小芹的語調很尖刻,“十有八九是你沒答應離婚後還娶俊俊,從兩封信裏我可是琢磨出這裏的蹊蹺了,你們男人呀——”

大杜問:“我們男人怎麼了,兩封信又怎麼了?”

小芹挑逗地說:“你眼裏的俊俊再好,也不過是個二婚,青草盡管粗野一些,畢竟是大姑娘呀。”

“小資情調兒!”大杜斜一眼小芹往裏走了走說,“胡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家青草已經和我二弟結婚了,我五月一日回去就是為了這個。”

“啊?”小芹驚奇地說,“真的,你怎麼不早說?”

大杜有點報複的味道:“我還有必要和你說這些嗎?”

“有啊,”小芹的強調有些頑皮了,“因為他給我寫過欺騙信。”

“小心眼兒——”大杜就顯得尷尬了,“人家不是都向你道歉了嗎?”

“算了,算了,”小芹不屑一顧的樣子說,“我問你,假如俊俊離婚了,你還娶不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