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杜有點埋怨的口氣說:“瞧你,還知識分子呢,這話問的!”
“這話問的怎麼了?”小芹緊緊追問說,“這麼說,你瞧不起我?”
“哎呀,我的大記者,我怎麼敢瞧不起你呢?你能瞧得起我,我已經很感謝你了。”大杜終於向這位癡情的姑娘敞開了心扉,“我、俊俊,還有許家福糾葛的感情疙瘩已經這麼多年了,這個疙瘩扣兒解不開,哪有心思來考慮別的。要是那樣,我不就成了戰場上的英雄,愛情上的狗熊了嗎?”
“嘿,翻過來調過去都是這類話,”小芹表現出了不耐煩,“你沒有真話,我仍非常愛你。一晃三年過去了,我大學畢業本來就大齡了,這下子被你耽誤得眼瞧就人老珠黃,沒人要了。你要是不娶我,我就打一輩子女光棍,你看著辦吧。”她說完轉身就走,大杜要去追,廣播裏傳來了呼喊檢票的聲音,他忙跑出候車室衝著小芹喊了一句:“喂,小芹,你這麼看上我,謝謝你了。快找對象吧,我一個大老粗,有什麼好的——”
小芹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杜掏出懷表看看時間,急忙跑到檢票口,就要封檢了。檢票員喊了一聲“快點兒”,他手握著火車票,沒顧上讓檢票員檢一下,衝過去朝正在喘著粗氣的火車跑去。他要乘的那節列車的列車員已登上車門,正要關門。列車啟動了,列車員剛說著“危險,危險”,他一個箭步跨了上去,列車緩緩開動了。他走進車廂找好座位,晃動的車窗口很快閃過了候車室、門前廣場,他仿佛覺得那攢動的人影中就有小芹。是啊,多癡情的姑娘,她長得嬌嫩稚氣,可人卻樸實、坦誠,樸實坦誠得有些過分。這三年她沒少來黨校,讓他不再感到單單是固執、單純,而是一種難得的可愛。多少次婉言謝絕她裝聽不懂,多少次直言謝絕她不相信,看來,她是要等著自己和俊俊有個說法,甚至既成事實才會死心。他埋怨自己耽誤了她,心裏有說不出的內疚!這三年,記不清有多少次了,她來送吃的、送糧票,都讓自己無奈的收下了,最尷尬的是那次周末,被騙也罷,是愛也罷,去電影院看越劇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當看到十八相送,一對鴛鴦戲水,河水倒映出梁山伯與祝英台一對倩影,雷雨中一對蝴蝶從裂縫中雙雙飛出,她是那樣的激動不已,自己卻無比的惆悵與尷尬,不敢接受她伸出來的手,不敢接受她傾懷依偎的擁抱……隻好白白地讓她奚落自己是木頭,是傻子。
這太難為大杜了,也太難為小芹了。
這是一個星期天。大杜下了快車又接乘慢車,太陽爬上山頭的時候,在小小縣火車站下了車。來到家門口,見大院門敞著,剛要往裏邁步,忽聽對麵客氣大叔家裏傳來了熟悉的吵鬧聲。
許金倉的聲音裏充滿了忍無可忍的氣味:“……梁大客氣,前些年,我們許家拿你當個人似的,原來是狗戴帽子裝人,勾引我老婆三年了,我苦口婆心地說了三年了,你不聽,好,法院見,我說了,我真就要告你通奸罪……”
梁大客氣沒有了以往的客氣,跺著腳,手指著許金倉說:“姓許的,你別滿嘴噴糞,你說我和你老婆通奸,拿出證據來!我狗戴帽子?你才是活披一張人皮呢,良心讓狗吃了的東西……”
那菊花忍不住了:“許金倉,你別胡攪蠻纏好不好?你別一口一個你老婆、你老婆的,誰是你老婆呀?我幹什麼和你沒關係。法院傳你,你為什麼不去,我和你離婚離定了……”
青草的話音很粗:“那姨,你再當著大夥的麵說一遍,是你自己來的,還是我爹勾引你來的?”
那菊花憤憤地說:“好,那我再說一遍,我自己來的,和梁大哥沒關係。姓許的,你不聾吧?還用我趴在你耳邊上喊嗎……”
“走——”杜二臉衝著許金倉,手指著院門說,“你給我走,要是不走,我就要說難聽的了……”
杜裁縫、杜麗娘卻是東勸西勸,你一句,我一句,不過都是些“有話好好說”之類的話,絲毫不起作用。
“那菊花——”許金倉惱羞成怒了,“好,走著瞧——”他話音沒落就轉身往外走。
大杜在門口聽到傳來腳步聲,知道那是許金倉。要是以前,他早該衝進去爆發火藥味兒了,可這次,他一閃身進了自己家的大院。俊俊從廚房裏走出來喜得一驚:“大杜哥,你回來怎麼也不提前來個信兒呀?”顧不上洗菜的手還帶著水珠子,急忙上去接過了大杜手裏的手提包。
“告訴什麼呀,回來就回來唄,”大杜淡淡一笑說,“那樣,讓你們不得安寧。”
“什麼話呀,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不安寧是高興,”俊俊似乎比以前話多了,“爹娘和二弟都在客氣大叔家呢。”
大杜說:“知道了。”
“俊俊,”大杜停住腳步問,“那姨真的要和客氣大叔結婚嗎?”
“真有意思,我哪知道呀?”她停停略有思考的樣子說,“我感覺有那麼點兒意思,那姨肯定是不想和許金倉過了……”她把大杜帶進西廂房說:“二弟這屋給你收拾出來了,娘說我住你那屋,你住這屋。”
大杜進了屋往炕沿上一坐說:“這樣挺好。”
“喂,大杜哥,”俊俊手裏的兜子都忘了放下了,很嚴肅地囑咐說,“這事兒你可別多嘴,許金倉現在火著呢。聽說鄧縣長要當書記,他要當縣長了。”
大杜不信:“憑什麼?”
俊俊這才放下提兜說:“他是糧食局長,這幾年小小縣糧食統購統銷的任務完成得特別好,主管副省長大會小會都表揚他,正春風得意呢。”
“噢,這麼說,許金倉還有點兒能耐。”大杜一轉話題說,“不過,欺負人不行,對你怎麼樣?”
俊俊坐在炕沿上說:“又讓我恢複了工作,看不出別的來。”
大杜問:“許家福呢?”
“來過幾次,又哭又下跪,說是錯了,讓我回去,”俊俊說,“還動不動就到我單位坐一陣子,煩死了。”
大杜問:“那你怎麼答複呢?”
“我能吃一百個豆兒不嫌腥呀,不理他!”俊俊瞧瞧大杜說,“我和那姨想到一塊去了。”然後說:“你肯定餓了,快吃飯去吧。”大杜問:“爹娘他們都吃了嗎?”俊俊轉過臉說:“吃了。”大杜問:“吃了還有剩的?娘不用秤稱著做飯了?”俊俊忙說:“當然稱著,你那杆秤成了娘過日子的寶貝了,做的幹糧夠,明天早飯的也帶出來了,娘說,要不然還得起早。快去吃吧。”
俊俊給大杜端上兩份飯菜,大杜說:“吃一份就行了。”俊俊說:“吃吧,別囉唆了,你又不是從別人肚子裏搶食兒吃。這月剛開始,糧食關係一落上不就是兩份嗎?”大杜笑笑說:“還是我妹妹疼我。”俊俊笑笑說:“那當然了。”
許金倉甩臉子走後,杜裁縫老兩口和梁大客氣、那菊花、青草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往家走。一進院見大杜回來了,都喜出望外,責怪他為什麼不提前來個信兒,大杜說:“提前來個信兒,大夥兒心眼子都累得慌,這樣突然一見都高興,還不累。”杜裁縫在梁家一直話語不多,這會兒來了情緒,心裏有了底氣兒,覺得大兒子是虎一些,他往這裏一站,像是有了靠山。他帶著嗔怪的口氣,又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大兒子,你處事兒呀,就是和別人兩路勁兒。”
“爹,”大杜笑笑說,“客氣大叔和那姨真的能走到一塊兒嗎?”
俊俊插話說:“我看能!”
杜裁縫本來膽小,小得簡直像米粒兒那麼大:“哎喲,俊俊呀,胡說什麼?你沒看見嗎?許家三輩都狼似的盯著咱家呢,你沒離婚長住娘家,那菊花沒離婚長住你客氣大叔家,街裏街坊不少人指咱後脊梁骨,都要指出窟窿眼兒了,唉——這叫什麼事兒呀!”
大杜已經吃完了,把碗一推剛要說什麼,被杜麗娘搶了先:“行了,行了,安穩安穩再說,別大兒子一進門就讓他心裏添堵,都餓了,該吃飯了。”大杜忙問俊俊:“你不說都吃了嗎?”俊俊說了聲:“是啊。”接著對著杜麗娘擠擠眼說:“我和娘吃了,就爹沒吃呢。”杜裁縫沒好氣地說:“行了,行了,都別演戲了。”然後對大杜說:“大兒子,今晚做的是三個人的飯,你吃了兩份兒,俊俊隻能說她娘倆都吃了。”大杜苦笑一下說:“這個俊俊,騙人也不會騙,我剛才琢磨不對勁兒呢,可兩份飯菜已經下肚了。”大裁縫忙說:“俊俊娘,你娘倆餓著肚子,讓大兒子也不舒服,不差這一頓,往後一頓再省一下就有了,快再去烙幾個餅。”
杜麗娘和俊俊本來想餓一次肚子省點兒米,讓杜裁縫這麼一說,隻好又去做飯了。
大杜問:“爹,我在北京聽說,不少地方,糧食供應很緊張呢,咱們縣怎麼樣?”
杜裁縫說:“是啊,大兒子,國家是保首都呀,你在北京可能感覺不大。雖說是秋收剛過,可是,天旱減產呀,定量的斤數沒少,供應很成問題,你這一回來,很快就感覺到了。”
“大兒子,”杜麗娘從廚房潑出一盆洗菜水,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說,“方才不是說了嗎,俊俊這麼長住這裏也不是回事兒,你又回來了。他許家同意離婚,可是,要那408斤糧票,有你帶回那260斤,你算算,老二走了以後,就我們仨的口糧,嘴上省,肚裏挪,才攢了100多斤,還差40多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