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福是見老爺子手拄文明棍出門了,才悄悄遛來梁家的,心裏最後一絲希望又破滅了,沒想到一個門洞裏碰了兩鼻子灰。要是說自己來找,別說老爺子,就連許金倉也不會同意,他都已被數落了很多次了,可心裏總是不明所以地總晃動著俊俊的影子。他攥著一大把糧票往回走,真不知回家該如何交差了。
許老爺子當初覺得俊俊對他的宏業有益,而現在又覺得最有害了,因此反對許家福與俊俊和好,他是勁頭最大的。
卦王滿麵春風來到許良囤家,向他描繪了眼前這小小縣兩個最熱鬧的場麵,一個是每天糧店門口排隊買糧的人,吆五喝六吵罵得烏煙瘴氣,即使糧店想出了新招兒,八點鍾一開班不開票賣糧,先發票號,這樣一來呢,又出現了假票號。卦王繪聲繪色地說,今天早晨八點半鍾,剛開了十多個人的票,出現了兩個十一號,兩人爭得麵紅耳赤,大打出手,頭破血流。派出所來了人,也沒辨出真假。糧店發票號的人麵對兩個虎視眈眈的十一號,即使略有分辨,也沒敢說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隻好認可是寫重了,發了兩個十一號。這兩個十一號的買糧人又正好是全縣有名的母夜叉,可以說都不是省油的燈,衝著發票號的服務員劈頭蓋臉一頓胖揍,幹警費了很大勁兒才拉開。糧店主任就說,兩個十一號都賣,這一來,後麵的人又不幹,指問糧店主任是幹什麼吃的,打成了一鍋粥……
許老爺子聽了,頓時哈哈大笑,前仰後合的,隻怪卦王為什麼不早來報告,自己也好去一飽眼福,覺得這故事比當年饑民在他的糧鋪前買糧更有戲劇性。卦王說:“是更有戲劇性,那時候,你老爺子說了算呀,一看搶的人多了,立馬漲價,買不起的馬上就打退堂鼓,還搶什麼?你看,這統購統銷,統的饑民們熱血沸騰,到了無法控製的地步……”老爺子聽著這話,像興奮劑不僅溶化到了血液中,還滲透到了骨子裏,渾身上下沒有一個細胞不在興奮之中,就像當年抽了大煙一樣過癮。
許良囤催卦王快講第二個熱鬧場麵,卦王先賣上了關子:“許大掌櫃,你老爺子想的啥,我知道,還有個地方,雖沒糧店門口熱鬧,但會更讓你興奮。”許良囤問什麼熱鬧事兒,卦王故意又賣關子,就是不說,說什麼也要讓他跟著走。兩人來到縣城邊一座橋下,一看,真的讓許良囤樂得忘乎所以了。
這裏黑壓壓擠滿了人。仨一夥倆一串,嘀嘀咕咕,你爭我講,手裏都攥著不同的票證,最多的是糧票,還有布票、肉票、自行車票、肥皂票、糖票……
許良囤一靠近一夥兒,人家就走了,他隻好兩個耳朵豎著,左右前後都想聽聽,很快就聽出眉目來了,這是個自發的票證交易所。糧票是金牌核心票證,用它什麼都可以換,糧票可以換任何票證,而且持糧票的人牛著呢,那些用別的票證換糧票的人都在圍著他轉,可惜他沒有很多票在手……他也聽清楚了,一斤糧票兩塊錢,比糧店的貴十倍多呢……
卦王瞧著許良囤樂開花的樣子,把他拽到一邊說:“你那20萬斤糧票可值老銀子啦……”
“胡說什麼,我的老弟,你再這麼說,我可真的不高興了,”許良囤立時變了臉,“我那20萬斤糧票被搶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怎麼還和我開這麼大的政治玩笑……”
天昏黑昏黑的。
許良囤往哪裏湊,哪裏的人就躲。有幾夥早就躲得遠遠的了,那不僅是麵熟,還認出了他是何許人也。那些不認識他的人還在那裏一鍋鍋糨糊似的嘰嘰喳喳。
“不過,我有辦法,”許良囤拽拽卦王說,“回我家去。”
卦王跟緊著許良囤的步伐。此時,許良囤覺得就像當年神氣時那樣走起路來兩腳生風,不費勁兒,不覺累,兩腳是那麼輕盈,步子是那麼矯健。他邊走邊想:不用倉庫,不用曬場,不用車馬,還不用雇工就能把糧食買賣做大的機會到了,抓住這個機會,必須嘁哩哢嚓讓兒子和那菊花離婚,讓孫子和俊俊離婚,這兩個娘們兒不出許家大門,就是兩顆喪門星……
許金倉除了靠飯店裏買現成的,已經學會了煮麵條,做疙瘩湯。他把煮好的麵條端到飯桌上,不見一老一小動靜,正納悶兒,隨著大院門被推開,傳來了文明棍拄地時的嗒嗒嗒聲。這聲音,對他來講倒是很熟,這節奏和敲地的響脆聲已經久久沒聽到了,隻有老爺子做糧食生意時那紅火的年代,賺了一筆大錢,在茶樓裏喝完茶、抽完大煙凱旋時才聽到的。許金倉一抬頭,見卦王正跟隨老爺子身後,有幾分不高興,但沒表示出來。老爺子開了口:“金倉,你堂堂的糧食局長讓一個老婆搞得這麼窩囊!你有句話說得太好了,你爹隻有我一個,能給你當老婆的女人有的是。我看沒什麼戲了,痛快和姓那的離了……”
“爹,你說的是,”許金倉漫不經心地說,“我已經到梁家挑明了,她那菊花這麼幹,我常年戴著綠帽子也受不了。”然後對卦王說:“喲,卦王先生和我爹在一塊兒呢,沒吃一塊兒吃點吧。”
卦王從許金倉手裏拿過勺子、筷子,邊幫著往碗裏盛麵條邊說:“外人都說,你們家是一雙筷子夾骨頭,清一色的仨光棍,這日子夠難為你這當局長的了。”他說到這裏放下碗筷,繼續說道:“許局長,你既然真有離的意思了,那之後是要離過婚的,還是要黃花大閨女,我包了……”
許金倉一貫對卦王有些反感,無奈他與老爺子勾扯得太緊,又沒什麼辦法。碰上他時,該說不該說的就隨便扔過去幾句,而每每對他的話都有反感,可這幾句卻聽進去了,大概是筷子夾骨頭,他這根光棍兒在這個家裏受苦的滋味更多的緣故吧?
他瞧了瞧卦王,卦王似乎意會了,哈著腰,神秘兮兮地小碎步湊到他跟前說:“那我給你找個純純的黃花大閨女,地道人家的孩子……”卦王見他認真聽著,繼續說:“喂,大局長,你可別瞧不起地道人家的孩子,心眼兒好使,像你找那菊花這麼個大學生,倒有文化,可她能安分伺候你嗎?就是伺候,也總有刺兒。這,連我都看出來了,你當個局長已經夠忙夠累的了,老爺子也這把歲數了,找個小媳婦,勤勤快快的,把家務操持好,把你也伺候好……”
卦王的聲音大了,許金倉似信非信,老爺子忍不住問:“我說王老弟,你能介紹上誰家的黃花大閨女呀?”
卦王見爺倆都有了興趣,忙說:“抗戰勝利的前幾天,一對闖關東來采參的年輕小兩口上山前讓我算了一卦,把他們的閨女小秀托付給了我,我一等再等,也不見他們回來,就找到參靈廟施主王廣地,托付給了他。去年,我進山套兔子路過那裏,偶遇秀秀,嗬,長得出息多了。估計我說話秀秀能聽,因為秀秀就拿我當親人。可我不想多來往,怕人家說閑話……”
這時,“砰”的一聲大院門響了,老爺子掃興地說:“誰這麼橫呀?王老弟,好話題,先撂這兒,一會兒再說。”
許家福氣哄哄地走了進來。
許金倉問:“你是去梁大客氣家了,還是到大杜家了?你一個人小心點兒。”
“他大杜能怎麼的?我就不信,吃人呀?”許家福惱羞成怒了,“爸,反正是個離,我去把那408斤糧票要回來了。”
許良囤急忙問:“真的?”
許家福把一大把糧票往他手裏一塞:“爺爺,我點了,一兩不少。”
“嗯?”許金倉有些奇怪,“他們到哪兒弄的這麼多糧票呀?”
“管他哪兒弄的呢!”許良囤掂掂手裏的糧票說,“到咱手就是咱的,咱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然後一拍卦王的肩膀,說:“老弟,你是許家的及時雨呀。”他抖抖手裏的糧票,得意洋洋地說:“這就像一群能下蛋的老母雞,可以一窩窩繁殖小雞了……”
卦王明白他的意思,重複著說:“沒錯,沒錯,母雞咯咯響,黃金來萬兩。”
許金倉和許家福都莫名其妙,許良囤一揮手裏的文明棍兒說:“吃飯,吃飯——”
杜家吃完早飯都要去上班,大杜聽俊俊說要和許家福去辦理離婚手續,又聽說那菊花也要和許金倉去辦理離婚手續,臨出門說:“是該有個頭緒了,這叫棄暗投明。如果他們來不忌的,隨時告訴我。”杜裁縫不屑一顧地搶白說:“告訴你幹什麼?啊?我算是品透了,有些事兒你不摻和還好點兒,你一摻和就……”他說著緩了緩口氣:“哎呀,我的大兒子,你不能摻和了,你一摻和,事情就複雜了。快上班去吧,有事兒還有家裏這些人呢。”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想,大兒子回來,硬氣多了。
大杜哭笑不得地“哼”一聲出了門。他拐過孩兒樹,沒走多遠就看見第二糧店門口和第一糧店門口一樣,擠得亂哄哄一片,喊叫的,吵罵的攪成了一團。迎麵走來十多名背包挎筐闖關東討飯的,牆上那“全黨動手,大辦農業”、“人定勝天,抗災奪豐收”的大字塊標語不時映入眼簾,他不時搖搖頭,歎口氣,這一路,讓他心情更糟了。一進糧庫大門,就聽見從三四個辦公室傳來幾乎是喊破嗓子的呼喊、告急,都是向上邊告急,供應糧明天就要庫空了,呼喊為什麼遲遲不來。他坐下又起來,一出辦公室大門,正巧祝道遠走了過來,他便指著右側一個糧囤問:“祝主任,那邊是國撥糧、軍糧、戰略糧不能動。這裏囤的是什麼糧啊?”
“我和你說過,你沒太入耳,這是周轉用糧,它的出庫入庫和我們縣使用全國、全省糧票有關。”祝道遠邊往那走邊說,“別的囤子說空就空,隻有它是永遠保持平衡的,從糧本上起糧票的人就要使用,買糕點呀,掛麵呀,下館子呀,等等,這樣,糧票就又收回來了,用糧戶拿著收回的糧票,到我們這兒來買糧,我們就不斷從口糧庫裏往這裏添,這裏就像循環水一樣,永不斷流……”他說著已經來到了糧囤跟前,拍了一下感歎說:“人家別的縣糧庫,這號囤經常時出時進,我們這個糧囤所以這麼穩定,就是許老爺子讓人搶的那20萬斤糧票一直沒進入市場流通,糧票收不回來,這糧食就出不去。”
大杜似懂非懂:“為什麼?”
“你想呀,”祝道遠說:“要是進入流通了,收回糧票的單位就要來買糧繼續周轉呀。”
“明白了,”大杜說,“這麼說,那個得20萬斤糧票的人太牛了,這不等於我們糧庫替他保存這些糧食嘛。”
“是啊,是這個意思。”祝道遠頗有感慨地說,“杜書記,你說,征購糧食不夠量,糧店裏每天打翻了天一樣,逃荒要飯的人又這麼多,聽說還有餓死在路邊上的,這些糧食卻在這睡大覺……”
大杜打斷他的話說:“祝主任,在舊社會,許良囤老爺子是有名的糧食奸商,而且不是一般奸,還痞,我怎麼覺得這20萬斤糧票就在他手裏呢。”
“省公安部門已經定了案的東西,還再想它幹啥?”祝道遠無可奈何地說,“你也別費那勁了,許金倉正紅著呢,可別打不著狐狸惹一身騷。”
大杜奇怪了:“正紅著?”
“是啊,”祝道遠解釋說,“別看咱們小小縣糧食供應緊張,征購糧進度慢,可在全省是能算上數的,省長召開電話會議表揚他好幾次了,他十天有七八天在下麵催征購糧,說是完成任務進度快,質量好。”
“噢,這麼說,這人也挺有正事兒,”大杜話一出口,略略沉思一下說,“一碼是一碼,走,咱們回辦公室,你根根梢梢地再給我細說一遍。”
祝道遠猶豫著不動,怕他又惹出事兒來,隻好讓他老鷹抓小雞似的使勁拽著朝辦公室走去,細細說了起來……
這個晴朗的早晨,卻有這麼多人心裏不晴朗。
許金倉在民政局和那菊花辦完離婚手續一出門,碰見俊俊和許家福往裏走,互相對視一下,誰也沒和誰說話,心裏卻都有不少要互相說的話,憤怒的,怨氣的,無奈的,都糾結在這一出一進的擦肩而過了。
許金倉匆匆回到糧食局門口,鄧華走了出來,問他哪裏去了,他隻是說有點事兒,鄧華也不便再多問,然後說,剛從省裏開完會回來,眼瞧就要入冬了,省政府對征購糧問題的重視程度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了,會上表揚了小小縣,還點名表揚了許金倉,要求他們把拳頭攥得再緊一點兒,爭取全省第一個超額完成糧食征購任務,要是能多超額一點最好,準備給全省樹個榜樣。
鄧華一席話,幾乎掃光了許金倉邁出民政局大門的憤懣與惆悵。他的政治神經立刻興奮起來,一揮手說:“鄧縣長,全縣征購糧的問題,你交給我來全權負責就行了,準保讓你滿意,我馬上就下去。”不等鄧華說什麼也便大步走了。鄧華本想問問情況,再囑咐幾句,見他如此胸有成竹,也就罷了。
許家福一進家門,交談正火熱的許良囤和卦王似乎都要說什麼,還是許良囤搶了話頭:“孫子,離得痛快吧?”許家福故作揚眉吐氣的樣子說:“爺爺,痛快,痛快極了!民政局的辦事員問我,‘許家福同誌,你想好了嗎?’我連發三顆子彈:想好了——想好了——想好了——俊俊好像又猶豫了,我一下子就把她打懵了!”三人哈哈大笑。卦王連忙豎起大拇指說:“男子漢,男子漢,有出息,已經露出你爺爺骨子裏的剛氣了。”
“來來來,”許良囤讓許家福坐到自己的跟前說,“孫子,媳婦這玩意兒呀,是身外之物。她嫁給你了,可能是你的,也可能是別人的,也可能你和別人一人一半,別說咱們呀,中國曆史上風流典故不有的是嗎,潘金蓮呀什麼的,等等吧!可這錢呢,隻要誰攥在手裏了,就是誰的囊中之物,一分是一分,一毛是一毛,買了東西也是花一分值一分,一毛值一毛,實實在在,就像鉛鑄一樣……”
“你爺爺說得太妙了,”卦王接話,“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呀。”
“不全是吧,”許家福聲音變小了,“現在是共產黨領導了,是社會主義了。”
“不管誰領導,也不管什麼主義,都得和錢打交道……”許良囤接著說了他的一套宏偉規劃:“解放前,奮鬥目標是要建設一個小小縣最大的許家糧鋪,隻是沒有那麼多錢修糧庫、建糧囤、買馬車,等等。解放了,共產黨對糧食實行統購統銷,又實行資本主義工商業改造,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幹不成這個規劃了。可是,這代表糧食的糧票大有文章可做,囤積糧票就等於囤積糧食,買賣糧票就等於買賣糧食,隻需有幾個大木箱子,有幾把大鎖頭,就是不用糧囤的大糧庫。”
許良囤講得神采飛揚,頓一頓說:“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大糧庫,我許良囤是糧庫主任,你們倆就是副主任,報酬會大大的。我在家裏坐鎮,卦王分管在小小縣的糧票交易,家福負責去縣城和省城,把封山縣我弟弟許良山也動員起來,負責在農村開辟市場,有分有合,共同做好糧票的買賣交易……”
“就憑你手裏的那408斤糧票就能做這麼大生意?”卦王忍不住問,“老爺子,要是把那20萬斤糧票拿出來。賣了買,買了賣,還能幹成像你說的那樣……”
“王老弟啊王老弟,我再一次說說你,你要再這麼猜測我,咱們就斷交情了!”許良囤真的惱怒了,“你三番五次這麼挑逗那20萬斤糧票在我手裏,你說,在哪兒吧?我跟你立馬去取回來,都歸你!”
卦王連忙道歉:“老爺子,開個玩笑嘛,我是說假如呀。對了,那你說,要做這麼大的糧票買賣,拿什麼做本錢吧?”
“沒有金剛鑽,我敢在你們麵前攬這個瓷器活兒?”許良囤說完,拿出鑰匙從箱子底摸出兩根金條一晃。
許家福驚喜地說:“爺爺,你還有這個呢?”許良囤說:“這是當年爺爺做糧食買賣兌換的。”
許家福問:“好不容易用糧食換成了金條,再去賣了買糧票,多可惜呀。”卦王嗬嗬一笑:“孩子,好好跟著你爺爺學吧,你畢竟年輕,經驗少,見識短。我可琢磨出你爺爺這生意經的味道了。”
許良囤問:“什麼味兒?”
卦王說:“舊社會做糧食買賣,那糧食多了藏不住,掖不住,鬼子、糧匪可以硬搶一個點兒,你爺爺兌換成金條,那是留的‘後路’錢。這金條好藏呀,管它糧食價格時漲時落,有金條總能換來,共產黨、新社會是好,以後沒人搶了,留它幹啥?”
許良囤嘿嘿一笑說:“王老弟啊王老弟,我這點心機都讓你揣摩出來了。”
卦王賣關子說:“嘿,我是幹啥的呀?”
許家福點了點頭:“爺爺,我明白了。”
許良囤拍拍他的肩膀說:“我的寶貝孫子,這回解脫了,可以讓王爺爺四處選美,還花不了多少錢,用糧票給你換一個漂漂亮亮的媳婦,怎麼樣?”
許家福笑了:“爺爺,比不上俊俊漂亮我堅決不要!”
卦王說:“許老爺子,開開恩,買賣開張了,先借我點糧票,幫我也置辦個小老伴兒,一個人,憋死了。”
許良囤一拍桌子承諾說:“沒問題!”
卦王立馬回複:“老爺子真講究,多謝了。”然後問:“家福,就這麼把俊俊放了?我那麼囑咐你,你給沒給她懷上?”
許良囤嘴一撇說:“要是懷上,不早找上門兒來了。”
許家福和俊俊拉鋸幾年來,最不願意聽的就是這句話,不管是家人還是外人,他聽了覺得太窩囊了,別人瞧不起自己不說,也太便宜她俊俊了,便一梗脖子說:“爺爺,誰說沒撈著呀,我是不好意思說就是了,撈著了,撈著了,一宿撈了好幾次呢,把俊俊都撈昏過去了……”
“噢,有種,有種。”許良囤一聽有了精神,托卦王說,“王老弟,抓緊給我孫子再找個媳婦。”卦王說:“沒問題,包給我了。”許良囤樂嗬嗬地說:“好啊,王老弟,我們許家的事情可就靠你了,我孫子的事情一定要抓緊……”
“沒問題,”卦王開始賣關子,“你老爺子怎麼說,我就怎麼辦。不過,家福和媳婦動刀動剪子的,可是說啥的都有啊。”
許家福忙說:“我……”
“那不就靠你去解釋了嗎?”老爺子料出卦王是想撈一把,“老弟,你放心,我虧待不了你。”
卦王笑笑說:“你老爺子有這個話就行。”
許良囤笑笑打圓場說:“王老弟,我家金倉也是人過四十,快奔五十了,可咱條件好呀,能不能也幫著再娶一房……”
“爺爺,我可不要後媽,”許家福接話說,“不管什麼樣的,找進來我也不叫媽,現在是新社會了,哪有找小老婆的。”
“孩子,這可不對了,”卦王說,“你這麼想可就不對了。”
許良囤說:“家福,你先回屋歇著去,大人的事情,我們老哥倆先嘮嘮,聽話。”
許家福噘著嘴走了。
許良囤瞧著卦王那詭異的笑臉心想,他媽的,勒就勒點兒吧,適當控製著他點兒。給兒子、孫子娶二房的事情,還有買賣糧票的事情,還真就得他這個油嘴滑舌的家夥了,遇事能說善辯,還挺講江湖義氣,用非常信賴的口氣說:“咱倆這些年誰和誰呀,辦這種事情,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別拿我老爺子當杜土鱉。”
“老兄,這話說哪兒去了,你的為人我還不知道?”卦王說:“好,那我就包了,不過,你也得破費點兒。”
許良囤問:“什麼價碼?”
卦王笑笑:“這還問我,你家都開價了,娶一個媳婦408斤糧票,你隻管拿來,就包給我了,不成保退。”
“哎呀,要我命呀。”許良囤說,“我這可沒那麼多。”
卦王說:“那,這我不好辦了。”
許良囤心裏罵著,暗自咬咬牙說:“分批吧,買賣賺了給你,一兩不少。”
卦王說:“行,有了眉目我來找你,你覺得行咱再辦。”
許良囤說:“我醜話說在前頭,可不是長頭發的都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