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哎呀,老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裏吧,”卦王見達到了目的,一轉話題,詭秘地笑笑,“喂,老爺子,有件事兒不知該問不該問?”
許良囤說:“哎,咱倆還有不該問的事兒嗎?”
“喂,”卦王詭秘地悄悄問,“說這話可是二十多年的話題了,我給你找的那個小媳婦,這些年有信兒沒有?”
許良囤一擺手,有些不耐煩地說:“當時也是沒辦法,行了,行了,這話咱以後就不提了。”
“你看,你看,”卦王說,“老爺子,還是有不願意和我說的話吧?”
許良囤說:“我現在心亂,一提就煩,以後再說。”
“好,那就以後再說,不,以後你說我也塞耳朵,”卦王又酸又甜地說,“我先去參靈廟那邊探探秀秀的口信,看有戲沒有。”
許良囤連連幾個“好好好”,把卦王打發走了,心裏覺得一陣鬆快,又覺得一陣發緊,他感覺不出這麼多事兒,哪個是喜哪個是憂。老光棍要娶媳婦,還是個漂亮媳婦,況且自己心裏也很滿意,那浪勁兒要盛過年輕人。
梁大客氣在班上聽送豆腐回來的青草說,許金倉和那菊花離婚已經離得徹徹底底的了,心窩子裏像是開了花一樣,不等下班就把豆腐坊的活兒安排妥當,也沒告訴青草一聲,也沒請假,自個兒悄悄去了理發店,也刮了臉,頭剃得發亮,胡子已經刮得溜溜光了,用手摸幾下,讓理發師再刮一遍。理發師不耐煩地說:“大客氣,算了吧,幹淨了。要下班了,你以前不這樣呀?怎麼邪了呢?”梁大客氣抬頭瞧瞧掛鍾說:“以前沒這樣,現在就這樣了,離下班還有十分鍾呢,我再交份錢,再給我刮一遍。”理發師問:“梁大客氣呀,你瘋了?”梁大客氣兩眼一瞪說:“你才瘋了呢,讓你刮你就刮。”理發師這才恍然大悟地說:“是不是許局長的太太真變成你的了?”梁大客氣兩眼一瞪說:“‘變’是什麼話呀,實實在在成我的了!”理發師說:“怪不得呢,那,我真得給你好好刮刮。”理發師掌握著力度,以不刮破為準,打上肥皂沫,使勁刮了一刀又一刀,刮得梁大客氣直咧嘴說:“輕點兒,輕點兒呀。”逗得店裏的其他理發師和客人哈哈大笑。
梁大客氣臨離開理發店,從案桌上雪花膏瓶裏狠狠扣了一手指頭,邊往臉上抹邊往外走,引得店裏又是一陣大笑。他出門見人便一連串問:“吃了嗎?吃了嗎?”不等人家回答就兩腳生風似的走了;見了放學的孩子也點頭哈腰,客客氣氣地問:“吃了嗎,吃了嗎……”把一個個孩子都問懵了,有的還喊:“精——神——病——精——神——病——”
大院門一開,青草就迎了上來,著急地問:“爹,你上哪去了,也不吱個聲,讓我好找!”梁大客氣不以為然地說:“嘿,我這麼大個活人還能丟了不成。”等到他一進屋,昏暗的油燈下,那頭顯得格外光亮,臉上還散發著濃濃的雪花膏味兒。青草一下子尋思過勁兒來了,猛地哈哈大笑起來,把那菊花、杜二笑得直發愣。她手指著梁大客氣的頭,笑彎了腰,那菊花也一下子明白了,羞得滿臉通紅跑了出去,梁大客氣卻一反常態,追到門口說:“哎,跑啥呀?這回,咱倆可是實實在在的真事兒了。”
那菊花還是頭也不回地跑進青草屋裏去了。
“爹,”青草擦擦笑出來的眼淚說,“剛剛我們仨正商量怎麼給你和那姨辦喜事兒呢。”
“應該好好辦辦,出出這遭了好幾年的窩囊氣,放鞭炮,雇花轎,拉大席……”梁大客氣興奮不已,腦子就像孩子性情般的暢想。
“爹,”杜二說,“不是你姑爺小心眼,拉大桌,咱拉得起嗎?那樣,就得一個月過紮脖子的日子。”
青草說:“杜二,俊俊和許家福也離了,你快去問問杜大叔他們情況怎麼樣。”杜二應聲走了。
他一進家門,一家四口正圍著餐桌吃晚飯,也在議論大杜和俊俊的婚事。杜麗娘問他吃了沒有,他說:“沒有,已經飯上桌了,馬上就吃。有個事兒想問問咱家打算怎麼辦?那邊很關心。”
杜裁縫說:“有話就快說。”他剛要開口,大杜就接話說:“現在呀,小小縣城為咱倆家的事都議論開鍋了,說啥的都有。不管說啥,咱做咱的事兒,走咱的路。”杜麗娘著急地截斷他的話說:“大兒子,瞧你,一向辦事兒說話嘁裏喀喳,有話就直說,這是怎麼了?”大杜說:“娘,看你急的!這回,又是閨女,又是兒媳婦,跑不了。”他故意端起碗喝口菜粥不說了,俊俊又氣又笑,用筷子敲了他腦袋一下說:“真看家裏人拿你當盤菜了,賣什麼關子,還不快說。”杜裁縫和杜麗娘抿嘴直笑,大杜擋一下俊俊又舉起的筷子說:“我說,我說。”
他這才敞開了心扉,一本正經地說:“鋪墊已經結束,開說正文,我的意思是新鮮事兒就新鮮辦。俊俊不都開了頭嗎,再婚下午辦,加上客氣大叔和那姨,咱們兩對雙雙去登記。杜家的事情也是梁家的事情,梁家的事情也是杜家的事情,去買一樣的鞭炮、貼對子紅紙,不耽誤上班時間,下午下班都集中在咱家也行,在客氣大叔家也行,兩個婚禮一起辦,貼完喜字、對聯,把大院門一關,誰也不接待,放鞭炮,拜天地,吃宴席……”
杜二搶話說:“我嶽父還想破費點兒大操辦呢。”
“這麼個困難時期,這種情況,大辦個什麼勁兒呀?”大杜說,“爹,娘,你們要是沒有什麼意見,就這麼定了。”
俊俊急忙求情說:“爹,娘,同意吧,別說咱家不寬綽,就是寬綽,我也不願意應酬這種場麵,讓人家說閑話,咱們做咱們的,外麵人願意說啥就說啥,全當耳旁風。”
杜裁縫一撂碗筷說:“好,聽我閨女的。”
杜麗娘說:“什麼閨女閨女的,聽我兒媳婦的!”
俊俊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身子一歪,緊緊抱住杜麗娘的脖子,喊了聲“娘”,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卦王幾次話逗話,都想讓許良囤透漏點兒那20萬斤糧票的秘密,不管他怎麼死撐硬賴,卦王就是不相信那20萬斤糧票被人搶了。可是,故事演繹得又那麼好,竟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把省公安廳的專案組都遮掩過去了,這老爺子的“奸”又加上了“痞”,比當糧商時更加神通了。卦王左思右想,就是因為20萬斤糧票在許良囤手裏,自己才有這麼大勁頭跟他混。卦王心裏明鏡一樣,買賣糧票犯法,心裏卻很坦然,覺得有許金倉這座靠山,另外,不管怎樣,自己也要揩出它厚厚一層油。想到這些,他為許家辦事才這麼盡力。
吃過早飯,卦王出了家門,正是人來人往上班的時間,前麵一左一右走過來兩對人,一對是那菊花和梁大客氣,另一對是俊俊和大杜,都在朝民政局方向走去。他一猜就是去辦結婚登記手續,便急忙閃開,竄進小胡同繞道走了,心裏暗喜:正是這兩對要成雙,才給了自己和許老爺子合作的機會,不然他許家有權有勢又有錢,即使自己有點用處也是一事一議就罷了,怎麼會瞧得上自己這個破落的算卦人呀。
郊外的山林、田野繪成了一副蕭條冷落的圖畫。由縣城延伸出的一條條泥土路顯得那麼幹扁瘦窄,像這幅蕭條畫麵裏的一根根愁腸,不規則的交叉著,隻有遠處山坡上被剝光了樹皮的光溜溜樹幹,路旁擼草籽的,地裏尋尋覓覓撿穀穗、麥穗的無力身影,讓人覺得這幅蕭條冷落的圖畫上還有些許生命的活力與氣息。
卦王出了縣城剛拐上參靈廟的小路,逃荒的一家四口人,衣衫襤褸,一起跪倒了他麵前。不用問,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那一對就是夫妻倆,那姑娘和男孩就是他們的孩子。他一打眼這姑娘,從蓬亂發辮、瘦黃的臉上隱隱露著一股俊秀氣,腦子裏一個念頭咕嚕閃過。他一哈腰說:“可憐,可憐,別這樣。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男子說:“我們是河南黃泛區的,黃河一發大水,村子、土地都淹了。”
“不對呀,”卦王問,“我聽廣播了,政府不是統一安排你們嗎?”
男子說:“是安排,就是往別的縣插,人家那裏也是人多地少……聽說北大荒土地肥得流油,挖個坑兒撒上種子就長莊稼。我們有個遠房親戚說是在封山縣,可去了那裏沒有找到……”
“噢,我明白了,”卦王說,“說來真有緣分,我是河南蘭考人,出來多年了,那裏的日子是難混呀。”
男子說:“可是,沒想到,這裏也鬧旱災。”
“嗯,這裏鬧是鬧呀,十有八九是豐收,挺挺就過去了!”卦王問,“老鄉,怎麼稱呼呀?”
男子說:“我姓車,粗粗拉拉沒文化,起了個名字叫車軲轆。”然後他指指女人和兩個孩子說:“這是我老婆車莊氏,這是我閨女叫棗葉,小兒子叫車小寶。老鄉,怎麼稱呼你呀?”
“說別的別人也不知道,我本來是抽簽算卦的,縣裏人都叫我卦先生,後來,隻因為算卦算得靈,蓋了全縣十家卦館,又都叫我‘卦王’,”他對這逃荒人說起來很是自豪,“老了,以後就叫我老王,或者就叫我王先生吧。”
“王先生,不,老鄉,我們現在想回都回不去了。行行好,幫我們個忙吧?”車軲轆說話有氣無力,一看就是饑腸轆轆的樣子,滴下的眼淚裏都讓人有種幹澀的感覺。
卦王又細掃一眼棗葉,立刻生出了一箭雙雕的主意,收留這一家人,除小崽子外都不白給,一是許老爺子讓自己在縣裏買賣糧票,這買賣賺錢是賺錢,那太冒險,糧票後麵明明注著“不準買賣”的字樣,要是幹大發了,誰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啊,調教調教,車軲轆就可以幹這事情;棗葉好好打扮打扮,可以給許家福做媳婦,讓許老爺子出糧票,暫時收留他和這家人吃夥食飯,就省得自己動鍋碗瓢盆了。還聽人說許良囤家是“一雙筷子夾一根骨頭”苦呢,自己這一根骨頭更苦呀!他裝出憫憫行善的樣子說:“我這個人啊,就是重感情,一聽說是老鄉,你們又這個樣,我就受不了了。”他又瞧一眼棗葉,轉臉對車軲轆說:“老鄉,反正我就老哥一個人,走,先到我家坐坐,充充饑,然後再想出路。”
車軲轆一帶頭,其他娘仨也就禁不住給卦王磕起了頭,不停地說:“我們遇上貴人了,大恩不忘,大恩不忘……”
卦王的家宅當然沒有那“三大商”氣派,卻也有個小院,在小小縣裏也數得是上中等人家。進了大門,所謂的院就是鄰居的隔牆和他的一個房間的空間,不很闊綽。他把這爺四個安排在一個屋裏,不過,他有言在先:“車老弟,眼下這裏是人滿為患,我在這裏還算交了些人,有點小麵子,為了安頓好你們,我對外人介紹就說,你是我表弟……”車軲轆忙說:“王先生,高攀了,那可好了,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呀。”卦王一副坦然的樣子說:“唉,別這麼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嘛!”接著又補充:“這地方呀,不管是在縣城謀生,還是到鄉下落戶開荒種地,投親靠友都好說。”
車軲轆和兩個孩子依偎在一起坐著,車莊氏在一邊坐著,簡直要聽傻了,一路闖關東,九死一生,有行好的給口飯吃,也沒遇到過一個這樣的好人。車莊氏突然發覺這個王先生時不時地總瞧棗葉,心裏雖疑惑,可也說不出啥,興許人家是瞧這麼好的閨女可憐呢。
車軲轆問:“王先生,要是有人細問起來,我說什麼表弟關係呀?”
“唉,我想想,”卦王敲敲腦門說,“那就叔輩關係吧,對了,要是有好事的人摳細了呢,你就打哈哈語,嘻嘻哈哈給他遮掩過去。”
車軲轆連說:“好,就這麼的。”
卦王說:“你們出門帶了什麼證件沒有?”
“帶了,”車軲轆回答,“我和孩子娘還有棗葉都有選民證。”
卦王正麵細細端詳著棗葉說:“唉,棗葉姑娘多大了?”
車莊氏說:“你說巧吧,去年普選的時候,閨女正好十八周歲。”然後對棗葉和小寶說:“棗葉、小寶,快叫伯伯。”
棗葉和小寶離開車軲轆的懷,並肩敬了個禮,同聲問候說:“王伯伯好。”
“好孩子,好孩子。”卦王這一細端詳棗葉,心裏更有底了,棗葉比俊俊漂亮多了,那俊俊黑黢黢,細端詳才招人看,這棗葉姑娘一打眼就招人喜歡,連忙說:“孩子,我這個伯伯今天就說下了,打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這輩子就喜歡孩子,可是沒這福分,我一打眼你們就是本分人家。碰上你們我也是福分,以後我們就當一家人處,就當親戚走,也不再孤獨了。”然後轉話題又說,“我去找幾件衣服,給你們換換。”
他一出門,車莊氏趴在車軲轆耳朵上悄悄地說:“當家的,他兩隻眼總盯咱閨女呀。”
車軲轆不滿意地說:“瞧你,頭發長,見識短,瞧瞧又怎麼了?不是也瞧你和我的麵子麼,怎麼?還怕瞧到眼裏扒不出來了。嘿,真是的,麵生嘛,瞧瞧又不行了……”
車莊氏說:“我是說,咱別太實心眼子。”
車軲轆剛要開口,卦王很快拿來一大包半新不舊的衣服,有男裝也有女裝,讓車軲轆一家挑著能穿的快換,然後說去做點吃的。車莊氏想說去幫廚又沒說出口,開始收拾起衣服來。
大杜和俊俊在民政局登完記領了結婚證書,便在大門口分了手,俊俊去糧食管理所上班,大杜就直奔縣糧庫。他剛甩開膀子和職工們一起卸糧,郵差騎著自行車飛馳而來,說有他的掛號信,讓他簽字領取。他簽完字接過信一看,信封寄件人地址是紅字印的“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腦子裏立即炸了一樣“轟”的一聲,險些支持不住了。不拆也知道,肯定是小芹姑娘又要搞什麼突然襲擊了。
他之所以這麼緊張,是因為和俊俊領了結婚證後,忽然想起了這個小芹,覺得深深虧欠她什麼。
祝遠道發現大杜一接到信就有些異常,問誰來信了?他說是一名戰友來的,連忙躲到一邊讀了起來:
親愛的大杜同誌:
您好!
我從林副部長那裏聽說你已經還鄉,還高就當上了縣糧庫的一把手。聽到這個消息,我簡直發暈,真不知說什麼好了,那就想什麼說什麼吧。首先按老百姓的口語說法,你這個人真不夠意思,你在黨校學習期間,我多次去看你,無論如何,你走時也應該告訴我一聲吧?可是,你沒有,這是多麼不應該呀!可以坦率地和你說,我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始終如一,甚至不顧一切,在單位已經廣為人知,不知誰給我起的外號叫“愛情癡情病”和“愛情固執病”。單位那麼多追我的人不再追了,愛我的也不再愛了,這我並不後悔,誰讓我偏偏愛上你了呢,讓他們說去吧!不過,我應該和你說句心裏話,也是自從追求你一來從沒有說過的,那次火車上相遇,我猛然間對你產生了愛,愛得是那麼深沉,愛針一下子刺到了我的心底,就很難拔出來了,非你不愛,為什麼呢?抗美援朝戰爭的勝利是祖國的驕傲和自豪,我作為記者對英雄特別鍾情,我是愛你的品質,愛你的英姿,愛你和祖國的勝利連在了一起。有人評點我說,是多麼的單純和幼稚,這我就不說我的感受了。
杜誌田同誌,可以說,在單位我已經沒人愛了,說句老實話,我也無須他們愛。盡管這樣,愛你就愛到底,不管你是等待娶俊俊,還是娶我小芹,我都期望著。倘若有一天,哪怕是白發蒼蒼時,我要是還在人世,你招呼一聲,我會立即奔向你的身邊。
我寧肯患一輩子“愛情癡情病”。
此致
癡愛的敬禮!
小芹
1959年X月X日於北京
大杜讀完信再也安穩不住了。他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呼呼地跑向火車站,去,去一趟值,也不過分,小芹為自己付出的感情太多了,最起碼要去北京找小芹,對她說一聲“對不起”,甚至可以以下跪的方式向她道個歉。可是,到了車站,他略一冷靜又覺得不妥,今晚要和俊俊舉行婚禮,那邊客氣大叔和那姨也要舉行婚禮,這是一盤棋;再說,糧食進庫這麼慢,供不應求,老百姓幾乎是嗷嗷的了,之前接到省裏電話,說是糧食供應不足,國家要從古巴進口一大批糖碴子,要用來頂一下口糧;還有,許良囤那20萬斤糧票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多了,腦子裏的事情太多了,公的,私的,棘手的,應急的,都要親手做呀。於是,他返回辦公室,拿起筆刷刷地寫了起來:
親愛的小芹姑娘:
你好!
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首先,我代表朝鮮戰場上的全體誌願軍英雄向你致以最真誠的敬禮,並深深感謝你這樣一位有才學的漂亮姑娘能以情相許來愛我,而且是那麼火辣辣的、那麼執著的愛。我還感到,這不單單是一種情愛,你不但愛的是我,你愛的更是誌願軍戰士中的全體英雄。你說心裏話,我也說心裏話,你在執著追求我的時候,看到我那副冷酷的麵孔,聽到那冷酷的語言,你可能不止一次罵我是“冷血動物”。有人說,“人非草木,豈能無情”,要說我一點情沒動那是假的,因為你漂亮,你執著,你那愛的浪濤一旦衝進我的心懷,那就是一種力量。但我謝謝你了,也隻能辜負你了,因為我是一個貧苦農村的孩子,我必須遵守多少年來積澱下的民間婚姻的愛情道德,那裏也確實有愛,一種更為深沉的愛。
我應該告訴你,經過這一段段曲折,我和俊俊登記了,我要結婚了。我理解俊俊的心情,我不希望你來參加我的婚禮,但是我希望你盡快找一個滿意的終身伴侶。屆時,我和俊俊會雙雙參加你的結婚典禮,我期盼著這一天。這一天的到來,就是我不再對你內疚的一天,我盼著,盼著,火辣辣地期盼著!我站在家門口向著你大聲呼喊:小芹,我理解你了,希望你也理解我吧!
此致
誌願軍英雄的崇高敬禮
你永遠的朋友:大杜
1959年X月X日於小小縣
他是帶著感激、內疚、崇敬的複雜心情一氣嗬成的,寫完後跑回家裏又細細讀了一遍,真不敢相信這流暢的語言、真誠的情感是從他的筆尖流淌出來的,這是黨校學習的結晶。當然,隻有真實情感才會有這樣的流露。他邊往信封裏裝邊想,但願這封信對得起小芹,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俊俊的一往情深。
自己又餓了,說老實話,即是雙份也填飽不了肚子,他喝了兩大杯水,朝郵電局走去,希望小芹收到這封信後,寫回信時也說:大杜,我站在長安街頭向著你呼喊……
從解放前到現在,雖然各懷心腹事,卦王跟許良囤就沒間斷過交往。卦王早就品出許良囤的“奸”無可擋,但還從來沒“奸”過自己;許良囤也早就品出來了,卦王用卦去“卦”人,還從來也沒“卦”過自己。卦王猜測,許良囤要借糧荒之年發大財,可糧票倒買倒賣肯定犯法,這回是要想“奸”自己。他當然不是省油的燈,那就看看到底是“奸”過“卦”,還是“卦”過“奸”。這老謀深算的招法從車軲轆一家開始了。
深深的夜色裹著饑餓的山巒和田野,還有這饑餓的小小縣城,卻裹不住杜家、梁家煎熬出來的幸福時光。
許良囤聽到敲門聲,剛拉開門,還沒來得急和卦王說話,濃濃的夜色裏突然一前一後升起了兩簇禮花。卦王抬頭一看,不由自由主地說:“孩兒樹那邊呀,這是梁家和杜家辦喜事呢!”他話音一落,又有一串“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接著響了起來。許良囤氣哼哼地說:“結婚,結婚,我會有讓他們發昏的那天!”然後說:“王老弟,快進來,有話進屋說。”
油燈撲閃閃亮著,卦王屁股一著凳子就說:“嘿,還放什麼鞭炮呢,真是瘦驢拉硬屎,不管它!老兄,我來給你報告一個好消息。”
許良囤忙問:“老弟,什麼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