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3)

二十年的光陰流逝了。

這二十年的光陰都是日出日落周而複始、有條不紊的一天天地流逝,裹在這流逝裏的人間故事卻千變萬化。不管怎麼變化,小芹一直沒有放棄為大杜訴說不平。有時,氣憤得筆尖摁直了,筆杆摁折了,都無濟於事。“文化大革命”狂濤滾滾,許金倉搖身一變,在其他幹部都“靠邊站”的情況下,又成了全縣造反派總司令,絞盡腦汁想從監獄裏把大杜揪回來大加批鬥,小芹哪裏還能找到機緣給大杜平反。一位位偉人過世,人們都感到是山崩地裂一樣,多少中央級、省級專家名人都戴上了“走資派”、“牛鬼蛇神”的帽子,哪裏還有誰靜下心來去研究這小小縣,又是小小糧庫一個支部書記的杜誌田?好在軍隊不搞“文化大革命”,農村不搞“文化大革命”,林副軍長和王家強等這麼多人保護著他,在二十年軍墾開發建設中,讓大杜發揮了不是團長的團長作用,不是職工比職工更重要的作用……風風雨雨的二十年過來了,林副軍長麵臨退休,血氣方剛的大杜已年近五十,兩個鬢角早早爬出了白發,細細的魚尾紋也爬滿了兩個眼角。

讓人振奮的是,當年林副軍長描繪的開發建設藍圖已變成了一幅真實的壯闊美景:十萬平方公裏的原野上,各相距三十公裏,星羅棋布,每三十萬畝左右的耕地上座落著一座現代化國營農場,每個農場辦公樓、住宅、俱樂部、商店、醫務所、學校等設置都是紅磚紅瓦,最耀眼的拖拉機、聯合收割機、播種機等農機具停放場,展示著它們向荒原要糧的威力和已經做出的貢獻。在這生活區的周圍,地成方、林成網,編織成了一個偌大的祖國現代化大農業的驕傲園。

當年的林副軍長已經脫掉軍裝,成為北大荒農場局的局長了。他看完秘書送來的一份中央關於平反冤假錯案的文件,從抽屜裏拿出那份他給大胡子部長的關於大杜問題的材料,大胡子部長批示的那行字醒目地躍然眼前:“關於杜誌田擅自挪用二十萬斤糧食的問題,應當特別來對待,出庫無章程,用處沒問題,可以互相抵消,請辦案單位重新斟酌研究,盡快把結果報我。”

他拿起紅筆,在“重新”兩個字下剛劃了兩個重點號,門被推開了,他急忙迎上去邊握手邊說:“小芹總編,為了大杜的事情,這些年你可辛苦了。”

“什麼小芹,我都成小老太婆了,”小芹說,“這該叫我老芹了。”

就眼前的小芹來說,相識的人確實不會稱呼小芹的。已經四十多歲,成了兩個孩子的媽媽,人也發福了,苗條嬌弱的身材已經毫無跡象,變成了一個胖乎、敦實、富富態態的中年小老太婆了,不過,還是那麼有姿色和風采。林局長叫她總編,其實她是新華社的副總編。

“林局長,我這次來有兩個任務,一是對你進行全麵采訪,要寫係列報道,另一個是向您報告一個好消息,”小芹不讓自坐,抑製不住興奮的樣子說了起來,“來前我又一次去省高檢、省高法,還去了全國平反冤假錯案辦公室,他們自從接到大胡子首長的批示就安排人調查處理這個案子,已經基本敲定還大杜一個清白了。”

林局長回到座位上拍拍大胡子部長那批示說:“太好了,太好了……”

小芹問:“大杜同誌呢?”

“在工地上,”林局長說,“我給他一個任務,正在組織建一個儲量是百萬噸的全國第一大糧庫,晾曬、裝囤入庫、出庫完全是機械化裝備。”

小芹問:“他雖有一身英氣和正氣,但他有這個智慧嗎?”

“你可不知道,”林局長說,“大杜這個人悟性很好,一學就通,就是書念少了。你呀,愛這個人沒愛錯,隻是搭慢了車。”

“都多大歲數了,”小芹說,“還開這個玩笑。”

她聲音剛落,有人敲門,隨著林局長的應允聲,祝道遠走了進來,林局長忙給小芹介紹說:“這是小小縣的祝縣長。”小芹握著祝道遠的手說:“知道,知道,大杜當糧庫書記的時候,你是主任,進步真快,當縣長了。”

“說起來很慚愧,”祝道遠說,“杜書記判刑以後,許金倉說我堅持正義,能拿出大杜寫的證據,還如實說了大杜主張開倉的問題……階級界限分明……其實,當時我沒考慮什麼階級界限不階級界限的,就是那麼回事兒。不過,我一直很內疚,曾連續三天三夜睡不著覺,都要崩潰了。後來,在俊俊引領下,我和杜書記偷偷見過麵,說過這事兒,他說我應該那麼做,應該那麼說,大杜這人太好了。”

“祝縣長,你很有良知,咱就不說這個了,”小芹問,“那個許金倉和鄧華都幹什麼去了?”

“許金倉定了‘文化大革命’的‘三種人’,鄧華因為膽小保守,被安排到省農委當處長去了……”他說著,突然興奮地一轉話題,“我讓你們問得把正事撂後了,我今天來是向您報告一個特大好消息的,我來之前接到省委組織部幹部處電話,說大杜同誌已被完全平反,組織上任命他為我們小小縣的縣委書記了,讓我明天一早就陪著他去省裏談話呢。”

林局長說:“哎呀,我剛才看大胡子部長那封批示信時還琢磨,想讓他先在我這裏當個副局長,然後接我的班呢!”

“不行,不行!小小縣的人一聽說我接電話的消息都沸騰了一樣,”祝道遠說,“別看您的勢力大,可抗不過省委組織部喲。”

“好啊,抗不過就不抗,”林局長一揮手說,“走,找大杜去,我倆一起陪你們吃午飯。”

祝道遠陪同大杜從省裏談完話回來,一下火車就玩笑地說:“過去也叫杜書記,那是小杜書記,現在這得叫大杜書記了,你不用再遮著躲著了,先回家看看老爸和老婆孩子吧?”大杜摸摸頭說:“哪有那麼叫的。”他捋捋花白的頭說:“叫老杜書記,讓他們也都為我鬆口氣。”接站的汽車一要往孩兒樹方向拐,他就想起那辛酸尷尬的往事,問祝道遠:“祝縣長,許良囤,還有許家福怎麼樣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許良囤今年整整八十周歲,”祝道遠略有沉思地說,“都說老頑固,老頑固,他可真是個老頑固。你遭難之後,他一直在操縱許家福,還有他親家、兒媳婦、卦王倒買倒賣糧票,據說把解放前掙下的幾根金條也做了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