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來時,聽說他的病加重了,得的是什麼肺結核,經常吐血。”肖蘭英回答完,見張翠花還有想回去的念頭,知道她是覺得沒臉去見村裏人和自己的父母。於是,肖蘭英便打消她的顧慮,勸導著:“姑娘,回去吧!當子女的犯了再大的過錯,做爹娘的都會原諒的,老虎還有舐犢之情呢!鄉親們也不會計較你做過的錯事,誰年輕的時候不走彎路。隻要認識到自己錯了,回心轉意就行。”
張翠花聽了肖蘭英充滿關懷的勸告,一下撲到她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把跟張震山婚後的情況全說了。
肖蘭英聽後也很氣憤地說:“這樁婚姻從一開始就有問題,你們兩個的關係注定會造成此種結局。你們根本毫無感情可言,無法再繼續下去了,隻有砍草簾子。”她判決似的說著,又批評起張翠花來,“你當初就不應該和他結婚,你想他絕不是個省油的燈,你那點貪圖他還看不出來,再說你們還有兩代人的仇孽。你爹又一槍把他的腿打瘸,他把你騙到手後,這個恨不在你身上出,又在哪去發?吃一塹,長一智。跌倒了,再爬起來。全村的人不會另眼看你的,你是從回水坨飛出去的,不回村裏又能到哪裏去呢。張震山跑那麼遠不也要落葉歸根。張震山這老東西也的確不是人,跟這種壞心腸的家夥在一起,簡直是活受罪。他完全是個披著人皮的狼,心比蛇還毒。”肖蘭英支持張翠花與張震山離婚的決定,叫她找律師向法院起訴,青春損失費和生活費也要叫他拿個十萬八萬的。
張翠花在肖蘭英懷裏聽完這些話,像找到依靠一樣,立即止住哭聲,並增加了生活的勇氣與信心,下決心地說:“回村裏後我一定好好工作,用勞動來養活自己,用汗水來洗刷恥辱。與父母過一種新的生活,走正確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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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虎自上次因閨女的事氣得吐血後,病就一直沒好過。每次想起自己不爭氣的女兒,心就像刀割一股難受。明擺著張震山的這一手是在對他下刀子,可別人是合法的、合理的。一是扯了結婚證;二是人家又沒強迫自己閨女,婚姻法也沒規定相差多少歲不能結婚。所以他拿張震山沒辦法,要怪隻能怪自己沒有教育好閨女。這段時間來,他的病時好時壞,要不是村裏照顧著,村上在給他報醫藥費,這個家可能早就不成其家了。他充分享受到了村裏改革發展的成果與政策帶來的好處。全村五六家企業,每年創造的財富達三四千萬,才兩年,貸款都還得差不多了。現在等於是淨養了幾隻會下蛋的雞,每天給村裏人下金蛋。
村鎮的規模也擴大了,又修了不少房子。政府的各個部門在村上都設有辦事機構。鄉下人真的過起了城裏人的生活。以往,城裏人認為自己比鄉下人高貴之處就是吃的是商品糧和有優先招工的特權。現在,改革開放後這兩樣東西沒有那樣重要了。隨著鄉鎮企業的發展、農村生活的提高,農民的日子過得比他們還好。城裏人就更沒有了看不起農民而居高自傲的本錢。農村人建起了自己的城鎮,房屋建得比城裏的還好,光在村上來打工、做生意的外來人員就達一千多,村上的公共設施也更完備。
今年春天開始,村裏又對從溝內流出來的那條小溪進行了改造,兩岸修成了漂亮的堤壩,變成了人們休閑散步的好地方。涪江河岸的堤壩也建了起來。這些天張二虎的病稍好一點都要到這個地方走走,累了還可在路邊的椅子上坐會兒。看著村子日新月異的變化,張二虎心裏真是高興極了。整個壩子,除擴寬後的水泥公路以東是糧田外,公路以西全是童話似的房子。集團公司樓前的廣場也鋪上了青石地磚,安上了皇冠燈,晚上照得跟白天一樣明亮。房屋的黃牆紅瓦,從燈光照射中的綠樹蔭中透露出來,真是好看極了。整個村子就像座公園一樣。對幹部們現今的做法,盡管他心裏的疙瘩還沒完全解開,但他已看到了、感受到了自己的小道理應服從國家、服從改革這個大道理後,所帶來的變化和好處。
這會兒他剛從外麵轉悠回來,趙誌軍就來看望他了,並告訴他村管委會已研究決定,同意他從村企業上退休,並給他帶來了當月的兩百多元的退休金。
張二虎真是激動得熱淚盈眶,拉著趙誌軍的手說:“感謝黨支部、感謝組織對我全家和對我本人的照顧。以前自己糊塗,不懂得個人要服從改革這個大道理的意義。把個人的家仇舊恨看得比什麼都還重,在用人觀點上也還是老思想。不懂得形勢變了,用人的方針也得變的道理。不然改革的大業就無法完成,就不可能有今天村裏這樣的變化。我認識沒上去,給你們和政府帶來了很多麻煩。更不應該的是對組織上給我的幫助與處分抱抵觸情緒,公然提出退黨。盡管黨組織沒批,但自己卻拒絕參加黨支部的會議。還好支部的同誌耐心地在等待我覺悟。我本人現在真是後悔莫及,我一定認真好好反省。”說完,他去房內拿出一個小木箱,交給趙誌軍,“這是我這一年多每月交的黨費,都存在裏麵。”
趙誌軍接過張二虎手中的小木箱說:“幹部們都很感謝你這些年為大家做過的那些工作。設身處地地想想,換成哪一個人,都會像你一樣。你的父親、你的家人都是因革命而遭到還鄉團殺害的,當時無論是哪個碰到仇人家的兒子時,也會產生一些過火的行為。要把這口氣忍下去是不容易的,大家理解你。”趙誌軍說完,叫張二虎好好養病,不要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保養好身體,多享幾年改革開放帶來的福。之後他便拿上張二虎交的黨費走了。
趙誌軍剛走了一會兒,肖蘭英就陪著張翠花回來了。張二虎一見,正要發火,被肖蘭英及時製止住說:“翠花回來就對了,她已醒悟,已決定和張震山分手。以前的事都不要再提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畢竟她還年輕,茄子是吊大的,娃兒是摔大的,哪有不準跌跤的道理。你張二虎就敢說沒做過錯事?要給孩子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去年你提出退黨這件孬事,支部的同誌還不是等了你一年,讓你悔悟。”
張二虎說:“那就聽你的。”接著,他氣還沒消完地對張翠花訓斥道,“還站在哪幹啥,難道我沒用‘大禮’來迎接你,你就不肯進這個門?還要我和你媽求你,幫你把東西拿進去放下才行!”
肖蘭英見張二虎說話中已諒解了女兒的過錯,便放下心。她原先想象中送張翠花回來,至少得挨他頓臭罵。沒想到這麼順順當當,輕巧地就解決了。後來才知道趙誌軍剛做完張二虎的工作,他已認識了自己錯誤,所以才有寬容的表現。肖蘭英見沒事了,便告辭回家了。
張翠花放完東西出來,一頭跪在父母麵前,真心誠意地向父母承認錯誤,並述說了張震山為報那一槍之仇,利用她出氣的經過。張二虎聽後也為女兒做了張震山複仇的犧牲品而痛心,但心裏還是不能徹底原諒女兒。要不是她自身思想不健康,也不會成為張震山報複的對象,蒼蠅不叮無縫的雞蛋,也不能全怪別人。他隻是在心裏想著,沒有說出這些責怪女兒的話。
二虎嫂倒是心疼身上掉下來的這塊肉,早就原諒了自家閨女,忙不停地勸阻著翠花:“你這是幹啥,快起來說話。”說畢,她見女兒還是照樣跪著不起來,便要去拉。
張二虎厲聲製止著:“都是你老依著她,給慣壞了,才養成的那些惡習,造成了如今的後果。她跪就讓她跪一會兒,好好反省反省,死不了人的。”
二虎嫂也沒敢再去拉,隻好坐在旁邊看著。
張二虎沒好氣地說:“罰她跪上半天,這事算便宜她了。依我先前的脾氣,非把她打個半死趕出這個家不可。現在她既然回來認錯,村委會的人又來幫著勸,把她給送到家裏,就饒她這一回。我不能不識這點相,村裏做工作為的啥?還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說完,他也感覺累了,把葉子煙捏滅後,將煙鍋在鞋底邊上抖了抖,便回裏屋休息去了。
他一走,二虎嫂就趕忙把女兒拉了起來,示意她別吱聲,和她一道回屋裏去了。
不久,張翠花被安排到方便麵廠工作。回來這期間,她過的日子就像三隊墊塘裏的水一樣平靜。每天上班、下班、做家務、睡覺,安安靜靜、忙忙碌碌,既不操心,又省去了很多的煩惱,輕鬆愉快多了。生活啊!以前為什麼要往她心裏投進那樣一塊石頭,攪亂她的平靜,使她在人生的軌跡上留下了那麼不光彩的一筆。她現在才明白,生活就是這樣實際。自己是一個普通的人,就應該按照普通人的軌跡去生活。不應該做非分之想,沒有條件得到的東西,不要過分追求。否則付出了代價,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兩個月後,她便在法院的判決下與張震山離了婚,拿到了十萬元的生活費和賠償費。用這筆錢,他們還清了村裏的購房款,剩餘的錢讓二虎嫂開了間小吃店。而張震山也回國了,張翠花再也不用擔心他來騷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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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省地兩級在回水坨村召開現場會後,幾個月來新聞媒體連篇累牘地跟蹤報道,回水坨村大大地出名了。加上來參加“返鄉同誌走親會”的人回去一宣傳,全國各地每天到村裏來參觀學習的人,像公園裏的遊人一樣。村裏解說不過來,就專門辦了一個展覽室,讓他們自己去看。
展覽室裏用圖片和文字詳細地介紹了村裏改革前後的狀況,建設全新的社會主義農村的經過,以及現在全村人的生活水平、村辦企業的產值、創造的利稅和村民的思想、精神麵貌等情況。當然也介紹了1979年初剛開始搞包幹到戶時的經過,以及從1985年起,黨支部一班人如何帶領大家脫貧致富,及時了解和滿足人們的需求和願望,一步步發展到今天的情況。展覽室還陳列有八十四戶當家人搞的那份蓋有血手印的分田到戶的協議書、黃有新家吊在門背後的那半個磨盤、趙誌明第一次帶領大家出去考察時追了半條街撿回的那個空礦泉水瓶、楊永秀在車上買的那包方便麵的包裝紙、曾教授搞的全村第一張規劃方案草圖、辦礦泉水廠送檢時裝水的鐵桶、趙誌明在廣州方便麵廠學藝擦汗的毛巾等。由於媒體和來參觀的人宣傳的原因,村裏生產的幾個產品品牌的知名度越來越高。集團公司經銷部及時發現、利用了這個宣傳機遇,在村裏十字路口和醒眼的地方全立上了產品廣告牌。給來考察學習的人,每人發一瓶礦泉水和一包方便麵作為午餐。還專門設有村企業產品銷售批發門市部,真是稻田養魚,一舉兩得。
李琴惠從省醫學院畢業後分到了外地醫院工作。自上次和柳入江分手以後,她就覺得心靈中一切美好的東西全都在跟她離得越來越遠,像時光樣從她身邊逝去。可記憶這東西總還是不願從她心中退走,不斷向她勾勒出他們親密相處的那些舊事,每次回想起來都感到甜甜的,成了她驅散孤獨和寂寞的一種手段。並且她每回憶一次,便加深了一層對他的思念。可有些時候這些回憶並不都是帶著甘甜的快意,而是隱隱地夾著一種苦澀的滋味。這是現實結果混雜在了其中,才讓她有此種奇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