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曼查的著名紳士堂吉訶德的身世及日常生活
不久以前,在拉曼查某一個地方,住著一位家裏備有長矛、古盾、贏馬和獵犬的紳士。豐盛的餐肴,每年就花去了他收入的四分之三;剩下的部分全部用於平日與節慶的衣著。他家裏有一個不惑之年的女管家、一個正值青春的外甥女和一個既會韝馬又能操鐮、什麼都幹的雜役。
我們的這位紳士盡管已經五十來歲的年紀,體格健壯,身材瘦削,麵貌輪廓清臒,慣於早起,並喜歡打獵。有人叫他吉哈達,也有人叫他凱薩達(談及此事的作者們在這一點上說法略有差別),但是,根據可靠的消息,他的名字最有可能是凱哈納。不過,對於我們所講的故事來說,他的名字無關緊要,隻要保證敘述真實就行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位紳士一有空閑(事實上他一年中絕大部分時間無所事事)就讀騎士小說,那麼癡迷,以致完全忘了打獵甚至理家。他在這方麵執著得不可理喻,甚至變賣了大量耕地以購買他所能見到的這類書籍。在騎士小說中,他認為最好的是費利西亞諾·德·西爾瓦的作品,因為,在他看來,西爾瓦的清晰思維和糾纏不清的思辨堪稱珠璣,而隨處可見“汝之無理之理令吾理屈以至理當傾慕汝容”以及“……蒼天神力以星辰鑄就汝之神姿使汝之超凡該當應當之譽”之類的情辭和戰書,每次讀到都感慨萬千。
可憐的紳士被這些話語攪得神魂顛倒,為了揣摩其中的涵義竟然徹夜不眠,事實上,即使亞裏士多德特意為此而複活也不一定能夠說出什麼名堂來。他對堂貝利亞尼斯致人和自身所受的刀劍之傷特別不能理解,因為,他認為,雖經高手調理,但無可避免在臉上和身上留下累累的疤痕。不過,盡管是這樣,他也對作者在書末的態度難頗為讚賞,甚至還曾無數次動過提起筆來,循其思路將之補足的想法,若不是因為不斷產生許多更為重要的念頭,他一定會這麼做,而且也能夠如願以償。
他曾無數回同當地的神父(一位西古恩薩畢業的學識淵博的人)爭論英格蘭的帕爾梅林和高拉的阿馬迪斯之間,到底誰更為出色,然而,該村的剃頭師傅尼科拉斯卻認為他們倆誰都比不上太陽騎士,如果說有誰能夠與之相提並論的話,也隻有高拉的阿馬迪斯的兄弟堂加拉奧爾,因為這個人完全具備各種品德,不是個裝腔作勢的騎士,也不像他哥哥那樣動不動就涕淚縱橫,但說起驍勇來,卻決不遜色。
總而言之,他是那麼癡迷於這類書籍,以至於不分晝夜。這般廢寢苦讀終於耗盡了所有精力,使他失去了理智。他的腦袋裏充斥著從書上看來的各種魔法、打架、挑戰、對陣、傷殘、調情、戀愛、憂喜以及其他各式各樣難以想象的荒謬至極的胡言亂語,而且在他內心深處,還以為讀到的那些瞎編出來的東西全都是真的呢。對他來說,除了這些之外,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信史可言。他認為熙德·魯伊·迪亞斯的計謀,在龍塞斯瓦列斯將有魔法護身的羅爾丹置於死地。他還特別欣賞巨人莫爾幹特,因為目中無人的巨人族成員中隻有他禮貌待人。不過,他特別推崇蒙塔爾萬的雷納爾多斯,尤其是當看到他從異國他鄉盜回來了據記載為純金鑄造的穆罕默德像的時候。對於毫無情義的小人加拉隆,他恨得真是咬牙切齒,果能如此,寧願賠掉管家,甚至是親外甥女。
就這樣,在徹底沒有了理智之後,他產生了世界上任何人甚至是一個瘋子都未曾有過的荒誕的念頭,那就是:不僅圖揚名,而且圖報國,他必須應該而且去作遊俠騎士,操兵躍馬、雲遊天下,既能增加個人閱曆,又可以把從書上看來的各種遊俠騎士的經曆親自演練一遍,除富濟貧、建業冒險,一旦成功,名聲也就能千古流傳。這位可悲的紳士竟然以為,僅憑自己微薄的力量,就至少可以登上了特拉皮鬆達的王位。於是,他一邊做著這樣的美夢,一邊就在美夢的驅使下,立即著手準備實現自己的理想。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來那祖輩留下來的兵甲,那些被遺忘在角落裏不知過了多少歲月、布滿鏽跡黴斑的鐵器,然後將之擦拭幹淨並盡量加以修理。不過,他發現了一個很大的缺憾:頭盔隻是個頂,沒有麵罩。對此,他沒放棄,卻發揮了自己的才智,用紙板做了個麵罩增補在那盔體上,使之看似很完美。為了看看自己的傑作是否可靠、能不能承受得了刀劍的無情,他舉起佩劍劈向盔體,沒承想,頭一劍劈了下去之後,整整一個星期的工夫就頓時消失了。如此不堪一擊難免使他煩躁不堪,為了補救,隻好一切都重新做過。這一回還在裏麵添了幾根鐵絲,相信這回一定會萬無一失,所以不想再試,就是它啦,就當它是個上好的頭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