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老爺,老天爺被我的眼淚和哀求感動,讓若昔難得動彈不了啦,如果您太固執,踢它、打它,可就是跟命運作對,到頭來,隻會應了那句老話:抬腳踢鐵刺。”
堂吉訶德見狀急得不行,越是使勁用腿夾那牲口,那牲口越是動彈不得。他沒有發現桑丘的把戲,隻好安下心來等到天亮或等到若昔難得可以走了的時候再說,還真以為另有緣故而並非是桑丘在搗鬼,於是就說道:
“桑丘啊,既然若昔難得動不了,也就隻好等待晨曦到來啦,但是我卻隻能為晨曦的姍姍來遲而傷心。”
“不必這樣嘛,”桑丘答道,“從現在起直到天亮,我講故事給您聽,除非是您想下來,遵照遊俠騎士的習慣躺到草地上睡一會兒,養足精神,天亮好去做那件等著您的偉大事業。”
“你說什麼下不下、睡不睡的?”堂吉訶德訓斥說,“難道我是那種臨陣偷懶的騎士嗎?你這個天生的懶蟲去睡好啦,你想怎麼著都成,反正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您別生氣嘛,我的老爺,”桑丘答道,“我可沒想惹您生氣。”他邊說邊湊到堂吉訶德跟前,將兩隻手地搭在了鞍架上,拚命地摟著主人的左腿,一步不敢離開,可見他被那仍然不停傳來的連連拍擊聲嚇到了什麼地步。
堂吉訶德說,“咱們來看看若昔難得是不是可以動了。”
堂吉訶德重又用腿去夾了一夾,那馬蹦躂了幾下就又不動了,綁得足見有多結實。也許是因為清晨的涼意,也許是因為吃了腹泄的東西,也許是正常反應(這種可能性最大),恰在這個時候桑丘十分想做那件沒人能夠替代得了的事。可是,他心裏又害怕得不行,連離開主人指甲尖兒遠的縫隙都不敢。可是不做那件裏急的事情又實在不行,於是就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從鞍架的後麵縮回右手,偷偷地拉開了係著褲子的惟一一條腰帶的活扣,那褲子立馬掉下去像鐐銬似的搭在了他的腳麵上,接著,他盡力撩起襯衫,將那兩個不小的屁股蛋子撅了起來。做好了準備(他覺得這是自己必須做的)之後,他又碰到了一個更大的難題,那就是似乎不大可能一聲不響就把屎拉出來,於是他就開始咬緊牙關、繃起肩膀、屏息斂氣。然而,盡管費了這些周折,很不幸,到頭來還是弄出了些許和那令他驚懼不已的拍擊完全不同的聲音。堂吉訶德聽到了後問道:
“桑丘,那是什麼聲音?”
“不知道,老爺,”桑丘回答,“大概情況有了變化,要知道,災難一旦開始就沒完。”
他說完就又試了一次,這一回很順利,既沒聲也沒響,總算是卸下了那不堪的負擔。不過,堂吉訶德的嗅覺和耳朵一樣靈敏,加之桑丘和他很近,那直衝上去的氣味總會有一些飄進他的鼻孔,剛一聞到,他就立刻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甕聲甕氣地說道:
“桑丘,看來你很害怕。”
“是啊,”桑丘說,“可是,您怎麼現在才發現?”
“因為你身上的氣味比剛才重,而且很不好聞。”堂吉訶德答道。
“完全可能,”桑丘說,“不過,這不是我的過錯,是您老人家深更半夜裏把我弄到這種稀奇古怪的地方來的。”
“老弟,你向後退個幾步吧,”堂吉訶德(一直捏著鼻子)說道,“從現在起,你得注意自己的身份,還應該考慮下我是什麼人,多跟你說了幾句話你就放肆起來了。”
“我敢打賭,”桑丘說,“您一定以為我做了什麼有失身份的事情。”
“桑丘,我的朋友,越描越黑啊。”堂吉訶德說道。
主仆二人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桑丘看到天快亮了,於是就偷偷地解開了若昔難得,自己也係上了褲子。若昔難得原本並不是一頭烈性的牲口,一經被放開了以後突然活了過來,立刻踢蹬起前蹄,但還沒有騰空直立,因為它(敬請原諒)根本就不會。堂吉訶德認為若昔難得能動了是個好的兆頭,覺得已經到了該出發的時機。
這時候已經晨光微熹、景物了然。堂吉訶德發現自己原來在一片枝繁葉茂的栗樹林中,那響聲雖然依舊未停,卻又聽不出從何而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馬刺卡在了若昔難得的肚子上,又一次跟桑丘道了別,說了與昨天同樣的話,最多等他三天,若不見他回來,就當是上帝讓他在那一危難關頭了結了性命。他又一次囑托桑丘一定要去給他的意中人杜爾西內婭報個信兒,還要桑丘不必擔心自己四處奔走該得的工錢,他早在離家之前就留有遺囑,明確講清了將會按照工量、工時付錢。他還說,如果上帝讓他得以平安脫險,無須擔心,他許諾的那個海島當然兌現。又一次聽到好心主人那令人感動的言辭,桑丘重又黯然淚下,並且打定主意在將那件事情辦完之前決不離他而去。
侍從的真情也使主人受了感動,但是卻沒能讓他改變心意,相反,他強作鎮靜,順著水流和拍擊聲響傳來的方向走去。桑丘緊隨其後,像以往一樣扯著那頭跟他形影不離、福禍與共的毛驢的韁繩。他們在那片濃蔭密林裏走了好一會兒,最後去到了湍流飛瀉的懸崖下麵的一塊不大的草地。
懸崖的腳下有幾所像是早已被人丟棄了的破爛房子,那仍然不止的劈劈啪啪的拍擊聲正是從其中的一間裏麵發出來的。麵對水流和拍擊的巨大轟響,若昔難得非常不安。堂吉訶德一邊安撫著坐騎一邊緩緩地向那房子行去,與此同時,他還誠心誠意地托庇於自己的心上人,願她能在那個可怕的日子和事業中保佑自己,順便也懇求上帝不要將自己遺忘。桑丘緊緊地跟在他的身邊,瞪著眼睛,伸著脖子、想從若昔難得的腿縫間看清楚到底是什麼讓自己那麼害怕。他們又向前走了百十來步,在一個岬角的背後,終於見到了那使他們整整一夜都毛骨悚然的巨大而可怕的聲響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