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啊。”孟懿子說。

“您是卿,調兵這麼大的事卻沒跟您商量,恐怕陽虎是要作亂啊。”

孟懿子嚇壞了:“那怎麼辦?真的嗎?”

公斂處父說:“不如我把成邑的兵車提前一天,在三日就調來,以為防備。”

成邑是孟孫家眾多封邑中的首邑,邑宰(類似“縣長”)就是公斂處父,所以公斂處父算是孟孫的家臣。孟懿子允諾。

到了三日這一天,陽虎坐著兵車開路,把他一直控製著的季孫氏掌門人季桓子帶去東門外蒲囿宴飲,以便在那裏把他執行槍決。季桓子坐在第二輛車上,行至半路,感覺不對勁兒(像是去亂墳崗)。季桓子心中有了感應,就對本車駕駛員說:“你的先人都忠於我們季氏,奈何你幫助陽虎做事。”

駕駛員的回答側麵反映了陽虎的成功,他說:“陽虎為政,魯國都服他。我們怎麼也是鬥不過他的。對不起,我幫不了您了。”

季桓子好說歹說,終於使駕駛員反水,拉著他就跑,後麵“陽虎幫”追擊,射箭不中,季桓子逃到孟孫氏大院。孟懿子原本就擔心陽虎明日會動手,這時就叫了三百精壯家丁,借口給自己的兒子蓋房子,正聚眾在院門口施工呢。實際是幫著戍衛大門。這時候看見季桓子落荒跑來,當即護著進了院門。然後趕緊閉門,和外麵的“陽虎幫”展開激戰,陽虎之弟被射死。

陽虎臨亂不苟,掉過頭,劫持了魯定公(有頭腦,當年範小宣也是如此),然後又劫持了叔孫氏,這才再次攻打孟孫氏。孟孫氏的家臣公斂處父按事先和孟懿子的約定,此時帶著孟孫家的成邑兵,從曲阜東大門開進來了,趕來孟孫家門口和陽虎幫混戰。陽虎調的季孫家城邑軍隊是約好明日(四日)才到,陽虎在城內的車卒不多,於是以寡敵眾,但是奮戰之後,還是打退了孟孫氏的成邑兵。

雙方又轉戰到內城的棘下,公斂處父的成邑兵終於打散了“陽虎幫”。陽虎往城門口跑,結果大門已閉,追兵把他圍了三匝。混戰之中,陽虎幾乎要舉劍自裁,守大門的搭救了他,護他出去。陽虎出城,反身就給了守門人一戈,撩經其披膊,傷其腋下。守門人氣得哇哇大叫。可是,當三桓隨即盤查是誰放走了陽虎的時候,守門人因為受傷而被免予懷疑,甚至還受了獎賞,心中分外感謝陽虎。

陽虎之智慧,常如此。

陽虎出了曲阜城,到了東邊五裏遠的“五父大街”(邑名),找了個屋子進去,不慌不忙地脫下皮甲和衣服,上床睡覺,又叫人做飯,醒了就吃。跟班們說:“我的媽呀!您還睡啊,他們就要追來了!”

陽虎說:“他們聽說我出去了,都歡喜於自己能緩死,何暇再想什麼追我。”

跟班說:“可是,公斂處父在啊,他會追啊。”

陽虎搖搖頭,自去睡覺。

果然,公斂處父見到主子孟懿子,請求出城追擊陽虎,孟懿子說算了吧。

陽虎在五父大街的小屋子裏睡醒了,吃了飯,結束了他主宰魯國政治的三年生涯,向北進入泰山腳下屬於他自己的城邑陽關和讙,據此兩城自守,同時被季桓子和孟懿子等三桓宣布為叛亂分子。

陽虎很有黑社會老大混跡魯國政壇的派頭啊!

其實,陽虎原本的身份是家臣,屬於布衣,並非世卿大夫家族的子弟,作為布衣他卻執掌了魯國之政三年多,這在春秋時代是極其少見了,體現了如今春秋後期布衣、普通士人力量的稍稍發展,也體現了要求參政的強烈願望。然而,在那個以血統論高低的世族社會,豈能承認陽虎地位的合法性。

然而,透過陽虎,我們不難看到,已經有越來越多的普通士人、布衣,崛起低微,虎視眈眈,渴望登上政壇展示自己的才華。一種政治模式的大變動,正在潛滋暗長,隻是“布衣從政”這一“理想國”的來臨,還要等到戰國時代。(春秋時期,一貫都是世卿子弟壟斷和承包了政府一切肥缺。比如魯國的三桓、晉國的六卿、鄭國的七穆、齊國的國、高、鮑、陳等。但是到了未來的戰國時代,縱橫朝野,運動諸侯的,多是個人(indivadual)而非family(家庭),像吳起、商鞅、範雎、張儀、呂不韋之類的人,都沒有任何世貴的家族背景卻能擔任相國,這在春秋時代是不可想象的。)

春秋是世卿家族的舞台,戰國是布衣能人的舞台。春秋是一種宗族社會,戰國是士人社會。兩者差別極其巨大,戰國可謂是中國曆史的轉折點,其社會麵貌其實和未來的秦、漢、明、清沒有太實質的區別,都是士人社會。而春秋末期的陽虎,一介布衣士人,並非世卿大夫家族背景,一躍搶登到魯國政壇製高點,執政三年,可謂是戰國布衣士人崛起的先遣兵。

當然,這樣的先遣兵,肯定被宗族社會的世卿家族視為無道的異類。

陽虎,一個單槍匹馬的人和一整個龐大沉重的世卿集團對抗,他的羊腸小道到底能走出多遠呢?答案是,沒多遠。下一年,公元前501年的夏天六月,世卿家族三桓的部隊進攻陽關,圍城猛攻。陽虎引軍火燒萊門,趁著魯軍驚亂,衝了出去。

陽虎向北逃跑,亡奔至齊,請求齊景公幫他發兵擊魯。齊景公一向很佩服陽虎,又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準備答應,下屬鮑文子卻說:“陽虎搶了季孫的家政,也會搶您的啊。您比季孫還富啊。不是嗎?我看,他是想讓我們這些當官的都死在攻魯戰場上,然後好搶您的國家。”

結果,齊景公反把陽虎當作顛覆分子給抓了起來,罪名大約是“有可能顛覆我這個比季孫還富的人”。結果,陽虎兩次被抓,又兩次逃脫。具體過程是這樣的:第一次,陽虎被齊景公流放到齊國西境一個小邑,既然是流放,就不是蹲監獄,他就住在一個小院,還有一定人身自由(定期到派出所報到下)。這一天,陽虎叫自己的跟班把小邑裏所有人家的馬車都借來,然後用刀子把馬車車軸刻深,拿麻繩從外麵捆好,說車用完了,又都還回去了。然後陽虎藏在一輛裝衣服雜物的蔥靈車(四麵車廂),說是從家裏往出運些衣物,一路開出了城,往西而逃。等派出所發現陽虎很久沒來報到了,趕緊敲鼓叫全城人追,人們剛要撒丫子追,車軸全部折斷。陽虎簡直成了一個多智的“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