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姐,我很佩服你這種忠於愛情的精神,也很同情你將要有一段長痛的路程--”叢娟娟一下子摟住黃春雁的脖子說:“誰讓咱倆是好姊妹了,有苦處的時候能幫我會盡量幫助你,到時候你要重返北大荒的時候我送你回去--”“不,”黃春雁堅定地說:“我爭取讓陳文魁也返城……”
“哈哈哈……”叢娟娟哈哈大笑,“你看他那勁頭能回來?別說沒條件,就是有條件他也不入門!”黃春雁忽而覺得叢娟娟實在是不可捉摸,忽而覺得她很可怕,忽而又覺得她很可親,回城來除了家人之外,也就真的能和她說幾句有共同語言的話題,於是,她問:“娟娟,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我不說了,這事我可不多說話。”叢娟娟仍舊笑著,她頓了頓,又故意賣著官司說:“讓我說--呀?”“娟娟,”黃春雁推了推叢娟娟的肩膀,催促著,“快說……”
夜深人靜,城區居民區的一棟職工住宅平房,最東頭一戶人家還亮著燈光。武解放的父親武大勤和母親郭頌美炕頭一個,炕稍一個,都用無奈的目光看著坐在炕沿上耷拉著腦袋的武解放,正為武解放的事情犯愁。
“放呀!”母親郭頌美歎息著,說完又沒了聲音。“你是不是見西頭老叢家的娟娟辦困退返城,你也跟回來了?”武大勤替老伴兒把話說完,瞧瞧兒子仍耷拉著腦袋不言語,停了停,然後忍無可忍地大聲問武解放:“你和娟娟到底是怎麼啦?”
“我已經和她一刀兩斷了!”武解放終於說出了實情,“她返城了,我也不想在那兒幹了,就跑回來了。”“啊?”武大勤急了,“兩家一棟房住著,老人都走動得好好的,怎麼說黃了就黃了呢!”“放呀,”郭頌美真是有點讓武解放搞糊塗了,不解地接話:“你就這麼跑了回來,到底是為什麼呀?”
“就是啊,”武大勤也急得火燃火燎的,兒子好模樣的就突然跑回來了,這往後可怎麼著呢?他挪動了一下屁股,向武解放靠靠,“你說你急不急人,你不回去了,戶口怎麼辦?糧食關係怎麼辦,布票也發不了了,吃啥,穿啥?”“我……”武解放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兩個老人家訴說,剛開個頭,就聽有人在敲門。
武解放一聽不好,不由分說,推開後窗戶騰地跑走了。武大勤急忙關好了後窗。
“誰呀?”郭頌美大聲問著,下了炕,打開屋門,將門口一高一矮,帶著“基幹民兵”紅袖標的兩個人讓進屋。“這是武解放的家吧?”高個民兵說完,不等郭頌美回答,連介紹帶問地說:“我們是小興安農場革委會派來的,武解放呢?”
矮個民兵趁這工夫,像抓賊似的,匆促地各屋看了一遍。“武解放?”武大勤衝上去,不高興地說:“我兒子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下鄉去北大荒了!”“他犯錯誤逃跑了,我們是來抓他的!”矮個子民兵也不示弱,硬碰硬地回敬著問武大勤:“你兒子回來過嗎?”
“這是他的家,想回來就回來,還得跟你們彙報呀!”武大勤被矮個子民兵生硬的語氣惹怒了,“抓他?我兒子到底犯在哪兒了?”高個子民兵走過來幫腔:“這就問你兒子去吧!”
“你們都說不出來,為什麼就抓人?”郭頌美見兩個民兵氣勢洶洶地樣子,心裏的火騰地升騰起來,她抓住高個子民兵的衣袖,就向屋外扯,“這還沒王法了,走!找個地方說說理去……”高個子民兵見郭頌美真的火了,就嬉皮笑臉地說:“這不礙我們的事兒!我們也是按著上級的指示辦事。”
矮個子民兵仍不死心地東瞧瞧,西望望,沒發現什麼,拉著高個子民兵揚長而去。武解放見屋裏安靜下來,輕輕拉開後窗又跳進來,郭頌美趕緊把大門鎖上,又閉了燈。
“放呀,”武大勤喘著粗氣,他感到兒子一定是在北大荒惹禍了,就直截了當地問武解放:“你到底犯了什麼罪?讓我和你媽提心吊膽的?”“爸,”武解放怕老人家著急,就說:“我沒犯什麼罪,是他們太熊人了!”
郭頌美倒顯得有些平靜,往炕頭一坐,語氣平緩地問:“放兒,你說說,讓我和你爸聽聽,隻要有理,咱就不怕他們……”“媽,爸,”武解放懊喪地一捶腦袋:“其實,我也太不值得了……”說著,雙手抱住頭,坐在炕沿邊上哭了起來。
“放兒,”郭頌美撫愛地在武解放的背上拍了拍,鼓勵著,“你說--要不是咱的錯,媽給你做主。”武大勤急得在地當中直轉,“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倒說呀,堂堂男子漢哭什麼!你爸爸小時候就不像你這個樣!”
“是這麼……回事兒……”武解放從媽媽手裏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抽泣兩聲,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跟兩位老人學了一遍,然後,又補充說:“按正常情況,杜金生那個老王八犢子是不會給叢娟娟蓋戳兒的,可是,後來又蓋了。”武大勤聽完兒子的哭訴,點著頭,“你這一說,我明白了!”
“放兒,”郭頌美放心地笑著說:“媽聽你這麼一說,同意你的做法,像你爸爸似的,是個男子漢,她叢娟娟就是天仙,咱武家也不要她了!”武大勤卻沒有老伴兒那麼好心情,他一跺腳:“這不是小事兒,杜金生這個混蛋,非告得他不可!”
“爸--”武解放不同意父親的看法,連忙阻止:“不行,不行,沒人出證,他杜金生在當地有權有勢,弄不好,咱們反倒會挨他整……”武大勤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但兒子的話又不是沒有道理,就轉個話題,問老伴兒:“放兒跑回來了,老大不小的了,總不能老在家呆著呀?”
“我看這樣吧,”郭頌美想了想,說:“放兒,我在被服廠裏工作也不算累,家裏還有台縫紉機,我把咱家的這點兒小積蓄都拿出來,托人賣點布票,多買些布做成衣服,你就拎個小兜子到街口上去賣。”“媽,能行嗎?”武解放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母親。
“行!準行!”郭頌美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廠的李師傅有個瘸腿的兒子,生活沒有出路,就這麼幹,看那樣子,不少賺錢。”“老伴兒,”武大勤有些擔心地說:“去年你就老說要自己幹,我不讓,這叫投機倒把,讓公家抓住了就沒收了呀。”
在記憶中,武解放首先是從母親身上來洞察生活,認識生活的,也是從母親那裏學會如何用情感的眼睛去看世界的,母親的話讓他有一種朦朧的安慰,一種空泛的滿足,他說:“媽,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介紹李師傅家那個小瘸子,我和他聯絡聯絡,他一個瘸腳能行,我就準沒問題。”
郭頌美瞧瞧武大勤,見沒有反應,知道他也沒有什麼辦法可想,就囑咐武解放:“人家也是偷著的,這事兒有點兒風險,你就得機靈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