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張秀蘭也有些傷腦筋,女兒都這麼大了,怎麼還貓一天狗一天的像過家家似的,她真弄不懂北大荒怎麼把孩子鍛煉成這樣,就擔心嘮叨:“娟娟,往後處對象可得挑好了,好好處呀,這姑娘處對象處多了,讓人家笑話--聽人家說,你剛回來就又處了一個?”“媽,”叢娟娟要出門,她瞧母親一副擔心的樣子,就轉身說:“你太封建了,放心吧,這個對象不錯,打著燈籠找不著。”
張秀蘭的心裏咯噔一下,擔心的事還是出現了,她急切地問:“叫啥名啥,幹啥的?多大?在哪兒工作?”“媽--看您?”叢娟娟有些不耐煩了,“你先別問了,等有準兒了,我給你領來,讓你高興高興。”
“要是這樣,你可好好處。”叢恩祥躺在炕上,想翻個身,看看叢娟娟,但他努力了幾下,還是沒有做到,就望著天棚叮嚀,“可長點心眼,別讓壞人給騙了!”“不能,我相信我姑娘。”張秀蘭看著叢娟娟,自信地說完,又說:“娟娟,今天是星期天,你去百貨一趟吧,給你爸爸買包蛋糕,有錢嗎?”
“有。”叢娟娟拍了拍褲兜,然後,笑眯眯地問:“媽,咱家還有布票沒有?我想買件衣服。我帶回的布票不多了。”“沒有了。”張秀蘭想笑,卻笑不起來,“都讓我托武解放他媽給賣了,你爸爸這一病,錢不富裕……”
“媽,你怎麼什麼都敢賣呀?!”叢娟娟責備說:“賣布票可是要犯法的呀。”“都這麼幹。”張秀蘭小聲說:“沒人知道,偷著。”
“真是的,”叢娟娟說完,撅著嘴,出了門。
老城區平房住宅區像個被寒風鼓起的風口袋,一夜過後,棟與棟之間水泥路麵的街道就結了一層薄冰,大街又像患了一場流行病似的,行人和偶爾駛過的車輛在冰麵上謹小慎微地蠕動著。叢娟娟試著向西走了一幾步,感到太難走了,就返回來向東走,然後再繞過去。但她走了一段,又停下來,因為這棟房的東頭就是武解放的家。這幾天,她出門總是繞著走,生怕碰上武家的人,擔心武解放在她走到門口時,會突然地“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現,然後當著街坊鄰居說些讓她無地自容的話來……
叢娟娟的心裏一陣堵疼,硬著頭皮向前走,她想好了,不看武家的大門,即使碰巧遇上武家的什麼人,也盡量不去打招呼。叢娟娟就這麼想著走著,當她走到了門前,還是鬼使神差地用眼光向那扇熟悉的大門,偷偷掃了一眼--大門緊閉著,門上的兩個碗口大的鐵環依舊像一雙眼睛似的,注視著過往的行人和車輛。
老武家與老叢家在一棟房住著已有二十幾年了,武解放和叢娟娟都是在這兒出生的。兩家幾乎是同樣的大車門兒,門上都有兩個碗口大的鐵環。武解放比叢娟娟隻大幾個月,是同一年上的學,又在一個學校讀的書。兩個人一同上學,一起回家,像親兄妹一樣,武解放處處關心叢娟娟。如果哪個壞小子膽敢欺負叢娟娟,武解放就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哪怕他根本就打不過人家。但這一片般大般的孩子都怕武解放,使叢娟娟打小就依賴他慣了。
那些年,雖然兩個人上下學同來同往,除了在家吃飯、睡覺,幾乎形影不離,朦朦朧朧的愛情卻是無意中客觀存在的,更何況,他們倆家的地位相當。隨著時光的流逝,他們天真無邪的情感發生了質的變化,究竟是怎樣開始的,兩個人都說不清楚。隻恍惚記得,那是初中三年級期末考試後的一個晚上,他們倆從電影院看完電影《英雄兒女》,在回來的路上,由於連日的大雨,一條回家必經的大街積了沒膝蓋的雨水,叢娟娟怕水,又繞不過去,隻好讓武解放背過去。武解放脫下鞋,讓叢娟娟拎著,然後挽起褲腿,蹲下,背起叢娟娟就下了水,那一刻,兩個人仿佛都從對方的身上聞到一股強烈的誘人味兒。
武解放很快就把叢娟娟背過了積水的街道,放在了高地上,兩人又情不自禁地拉起了手,叢娟娟沒有出聲,臉紅紅的,快到武解放家門口時,她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漸漸地在停了下來,在昏暗的街燈下,癡癡地看著武解放,秀麗的眼睛裏迸射著一種異樣的光,她笑著說:“你真像電影中的王誠。”似乎直到這個時候,武解放才發現,她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叢娟娟紅著臉,怔了一下,就在武解放轉身進門的那一瞬間,她顫抖著唇嘴,猛地在武解放的臉頰吻了一口……
叢娟娟想起往事,心神恍惚,她覺得門上的兩個鐵環環,仿佛變成了武解放那瞪圓了的雙眼,在怒視著她,她一直就認為,武解放肯定就在那扇門裏,正扒縫兒盯著她。叢娟娟不由得下意識地緊走了兩步,急匆匆地拐過了房頭,才喘了口粗氣,但心情卻不平靜了,腦海裏又翻騰起來。武解放要跑回城的消息,是楊金環送她時,在農場汽車站告訴她的。
那天傍晚,叢娟娟孤零零地站在汽車站門前的燈影裏,一想到就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離開北大荒,她心如刀絞,強抑止著悲傷,不讓眼淚掉下來。她等啊等,就在叢娟娟排隊正要上車時,楊金環跑來拽住她,“娟娟,你就這麼悄悄走了,也不和大姐打全招呼。”“大姐,謝謝你來送我……徐指導員不讓我聲張……”叢娟娟說著眼淚就撲簌簌往下掉,她委屈得一下撲進楊金環的懷裏。
楊金環拍著叢娟娟的肩膀,也流起眼淚,“武解放對你可是真心的呀,偷偷跑回來就是為了見你,昨晚在我家柴火垛裏躲藏了一夜……連口水都沒有喝……你走了,他還不甘心,要把手指頭剁下來讓我拿給你看……”“大姐,”叢娟娟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快別說了……”
“不說了,不說……”楊金環擦擦臉上的淚花,強裝笑臉,笑著說:“娟娟,文魁和武解放正繞著路往火車站趕呢,不知能不能趕上一趟車。”“大姐……”叢娟娟抽泣著。
汽車嘀嘀叫著,叢娟娟把著車門要上車,楊金環遞上一個手帕包,“娟娟,這是我給你煮的幾個鵝蛋,你路上吃……”
一陣寒風吹過來,叢娟娟打了個冷戰,腳下一滑,踉蹌幾步,她感到冬天真的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