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陳文魁和汪青山在騰出的房子裏忙乎了差不多一天,兩人說好是明天一起去林子砍幾棵樹做試驗槽的支架,再拉些柴冬天取暖。但汪青山一走,陳文魁坐不住了,不完成這點事,心裏就像裝著什麼東西堵得難受,他拎著斧子大步地向樺樹林走去。

北大荒的天氣真的像孫猴子的臉說變就變,變得還這麼快,山林、路旁,包括田野裏的護林網帶,那山上除鬆樹外,所有的樹葉幾乎被深秋的勁風一掃而光,美麗的五花山隻剩下了一片光禿禿的枝枝杈杈兒,北風吹得樹梢啾啾的直響,在預告著嚴冬即將來臨。

陳文魁拎著斧子一進白樺林,瞧著那棵被剝掉了一塊皮的白樺樹,心情一下子沉了下來。聽著樹梢被風刮得啾啾的聲響,陳文魁心裏盤算著:迄今為止,雁子已經離開連隊整整二十天了,當天下午,比這個時候早點離開農場的客運站,當晚到的縣城火車站,半夜的火車,那麼第二天晚上九點鍾多一點兒就到達濱城,第三天一早就該去學校報到,雖然沒上過大學,可以猜想出,報到這天不會有什麼事,下午寫信郵上,一般情況下路上走三天,到場部郵電所壓一天,十天前怎麼也就該到了……為什麼至今收不到雁子的來信呢?能不能郵丟了?不能吧,這些年來自己還沒丟過信,怎麼偏偏這封信能郵丟呢?能不能是哪個淘小子或者是追求過黃春雁的小子處於報複、好奇,把信偷偷給拆看後撕了?不能,不能,他挨個數著評論著,最後都被他一一否定了,連隊裏還沒有這麼一個品質惡劣的小子,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噢,可能是雁子回去以後就把倆人在這拍照的膠卷送到照相館衝洗去了,對呀,城裏有幾家大照相館一般都是五天才能取相,有的還一星期呢,對,雁子是要連同照片和信一起用掛號,肯定還是雙掛號一起寄來,讓自己來個驚喜……

陳文魁想到這裏,沉悶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這時,他瞧著剝掉樹皮地方,覺得那麼別扭,還有一種感覺使他心裏不是滋味,是不是自己剝這塊樹皮剝疼它了,就像樹在哭一樣。白樺樹號稱林中少女,是不是因為剝這塊樹皮覺得醜陋而傷心滴淚了?想到這裏,他索性掏出別在中山裝貼心兜上的鋼筆走過去,在那塊剝皮處輕輕地描畫起來,他忽而輕輕細描,忽而重重落筆,忽而往後閃身端詳畫得怎麼樣,端詳一會兒又湊上去,異常深情地凝神落下筆去,不一會兒,一副半身短辮垂肩的俊俏美麗的肖像出現在方不方,圓不圓,甚至像狼牙鋸齒般樺皮邊的鑲鉗之中了,畫完了,他瞧了瞧,覺得那對眼睛還不夠有神,又湊上去輕輕點了點,然後倒退一步深情地瞧著,自言自語地說:“像,像,太像我親愛的雁子了!”

自語完,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去輕輕吻了一口。然後轉回身,扛著斧頭走出這片白樺林,在林邊的陡坡上砍了四棵小柞樹,又截斷樹梢捆成一捆,扛起來朝連隊走去。他邊走邊琢磨,頓時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黃春雁是個心細重感情的人,就是照片衝洗不出來,也該先給自己一個報平安的信呀,要是忙,哪怕是短短的幾句話呢--能不能是出什麼事兒了……

他想著想著,漸漸心慌意亂起來,加快腳步,不,是一路小跑著趕回試驗室的房子,把柞樹捆向門口邊上一扔,轉身又匆忙去了楊金環的家。

徐亮領著知青排下地運稻捆子還沒有回來,兩個孩子也沒有放學,隻有楊金環正忙著做家務,見陳文魁臉色有點兒不正常,沒等他開口就問:“文魁,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大姐--”陳文魁瞧著楊金環,急切地說,“春雁走了都二十天了,怎麼連封信都沒有呢?”楊金環停止了手中的活,問:“一直沒來信嗎?”

陳文魁搖搖頭:“可不是,一直沒來信。”楊金環一皺眉頭說:“是啊,我也算計了小雁子走了二十天了,該來封信了?”

“可不是--”陳文魁重複著算計著時間說:“算今天整整二十一天了。”他見楊金環也一副納悶兒的樣子,心裏更增加憂慮了,“大姐,能不能出什麼事兒呀?”女人的心還是敏感的,為了寬慰陳文魁,楊金環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小雁子又精又靈的能出什麼事兒!”她見陳文魁仍是憂鬱的樣子,又說:“我估計,倒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說來是有點兒蹊蹺,要不,你請幾天假回城裏看看去吧。”

“去是不能去,”陳文魁也笑笑說:“我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事兒,再等幾天吧。再說,你和徐指導員這麼支持水稻科研小組,還有,我一走還不得讓宿舍裏那幫哥們兒笑話我呀。”“我看沒啥事兒,”楊金環說:“那就再等兩天吧!雁子回到城裏、家裏、學校還不得忙乎幾天呀,你就放心吧,我想,不會有什麼事兒!”

“這麼說吧--”陳文魁站著不動,“大姐,反正我總覺得一些納悶兒……”“文魁,”楊金環洗了把手,擦了擦,回裏屋說:“來--我給你算一算。”

陳文魁跟著楊金環進屋:“你會算卦,靈嗎?”“不是算卦,”楊金環順手從抽屜裏拿出一副撲克坐在炕沿上說:“我給你擺一擺撲克牌,看看小雁子回城裏順不順,你看--”

陳文魁從不沾撲克的邊兒,還沒說撲克是“四舊”(舊思想、舊觀念、舊道德、舊文化)的時候,他也不玩,現在報紙上、廣播裏,還有領導講話不那麼說了,可也沒人提倡,八連地方偏遠,業餘生活又枯燥,連隊也沒人管,宿舍裏的知青們一到節假日,或晚上不疲勞的時候,還有陰天下雨不出工的時候,就四個人坐在炕上打撲克,隻聽他們說什麼玩“拱豬的”,還有什麼“三打一的”,“對主的”,卻不知道怎麼個拱法,怎麼個打法,隻知道這撲克牌是五十四張,有大小王,還有紅桃、草花、黑桃和方片,沒什麼興趣,聽楊金環這麼說能用撲克算一算順不順,倒來了興趣。問:“大姐,怎麼擺法?”

“來,你洗洗牌。”楊金環把撲克遞給他說:“洗牌的時候腦子裏就念叨著我用撲克給你算的事兒。”陳文魁畫畫、彈琴手很靈,洗撲克牌卻這麼笨,他接過了牌分成兩半照楊金環說的默默念叨著,在兩個手裏洗了一下,幾乎沒洗動,楊金環說:“再洗兩次,你得洗開才靈。”陳文魁很虔誠的樣子,默默叨念著又洗了兩遍,把牌交給楊金環。楊金環開始在炕上擺牌,一行四張,一共擺了四行,然後又從第一行第一張牌一張一張往上摞擺,手裏的牌沒有了,把各摞的第一張都翻開,出現數字一樣的牌就撿走,陳文魁問:“是不是都撿開了,沒有扣著的了,我的事情就算是順利了。”

“沒錯,文魁就是聰明,什麼事兒一點就通!”楊金環說著撿著,有的全翻完了,有的翻了三張,有的翻了二張,有的翻了隻翻開了一張,就怎麼也挑不出對來了。楊金環瞧著牌正皺眉頭,陳文魁看出門道來,就說:“大姐,這玩意兒不靈,我想打個長途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