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楊金環的心裏像是壓著一塊石頭,總是惦記陳文魁回到連隊如何安置的問題,盡管班子會議研究決定,召開全連幹部職工大會,看誰能自願撫養陳文魁,並明令規定,誰要撫養陳文魁,連隊除按一個職工常年發工資外,陳文魁的定量糧油全部免費供應。但楊金環的心裏還是感到沉甸甸的,擔心陳文魁回到連隊會胡作亂鬧,甚至打人和罵人,攪得連隊不得安寧,更擔心沒有人樂意去收養,所以一開春,她馬上就召開了全連大會。
“職工家屬同誌們,今天召集大家開會就一件事情。”楊金環開了個頭,就停了停,用期待的目光掃視了一下會場,然後接著說:“大家都知道陳文魁,他的病大有好轉,當然還需要繼續恢複,我們不能把這一負擔推給陳文魁的父母,應該把他接回來,可是陳文魁不能再回這裏住了。”她說到這兒,用手指了一下會場,人們不約而同地四下裏瞧了瞧;牆上的宣傳畫和標語早已是麵目皆非,有的還吊兒郎當地吊著,當年知青返城時扔下的行李和壇壇罐罐被遺棄在一角,一片狼藉。
“咱們連隊作為一級黨組織,總也不能把陳文魁舍在宿外邊不管呀,”等人們又把目光投向自己時,楊金環接著說:“這就需要寄養在哪個職工家裏,負責對他的照料,看看,哪位同誌能為組織負起這個責任?承擔這份困難?”楊金環的話音一落,會場下立即不安起來,人們開始交頭接耳,議論開了,但就是沒有人站出來。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見大家沒有反應,李寶進向前邁了一大步,走近人群,接過話補充說:“這是有償照料,誰家負責吃住照料,連隊可以按月給他開一個人的工資,並且陳文魁的定量糧油全部免費供應……看看有沒有人願意收養的?”底下又是一陣兒不安,楊金環站在地當中,環視了一下後,說:“大家靜一靜,我說,可以和大家說實話,陳文魁的病已經好多了……誰家要是能承擔這事兒,可以報名。”
還是沒有一個人報名,甚至不少人都低著頭,擔心讓楊金環和李寶進的目光碰上被直接點了名。人們開始沉悶起來,許久,不知誰說了一句:“楊書記,陳文魁聽你的話,不如你帶個頭,先收養一陣兒,我們看看再說……”“這也是個辦法。”楊金環聽了,沒有半點猶豫,笑著說:“那就由我先照顧一段時間,然後……”
“不行,決對不行!”不等楊金環回答完,李寶進打斷她的話,激動地說:“楊書記,你工作這麼忙,再收養個精神病,連隊工作還不得垮了呀,既然組織上有這個號召,我先來撫養吧!”“寶進,你是隊長,隊裏的工作更是離不開你,還是先由我來照顧吧!”
“楊金環,你來撫養?”突然,徐亮從人群中間站出來說:“這可不是別的事情,你可要想好呀,我看不行!”“老徐,”楊金環當機立斷當了家:“你就別說了,我答應下來的是組織上的事情,你有想法是咱家裏的事情,回家商量!”會場頓時響起一片掌聲,會議就這樣結束了,楊金環又把管理人員留下來,把陳文魁回來後的工作又研究了一番。
等楊金環一進院子,小鳳就推門跑出來,急急地問:“媽,你可別把那個精神病領到咱家呀?”“小鳳,”楊金環停下腳問:“你爸爸又說啥了?”
“我爸說,”小鳳如實地說:“你要是領回家來,他就和你沒完。”“看你爸能的。”楊金環說著拉著小鳳的手進了屋,徐亮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他問:“最後怎麼定的,誰家接收呀?”楊金環搖搖頭,徐亮怪聲怪氣地說:“誰家能接收一個精神病啊--純粹是腦子裏灌水了,我告訴你,沒人接收咱家也不能要……”
“老徐,”楊金環脫下外衣,從廚房裏端進來一盆水,邊洗臉邊說:“你我都忙了一天了,先別說這件事行不?”說完又對小鳳說:“小鳳,天不早了,你也快回那屋睡覺去吧,明天還要趕車回學校上學呢。”“媽,”小鳳答應著,出門時說:“我也不同意你把精神病接回家來。”
“忘恩負義的東西,忘了你陳叔叔對你好的時候了。”楊金環罵完小鳳,又瞧了一眼脫衣鑽進被窩的徐亮,就白了他一眼:“父女倆一個德性。”徐亮裝著沒聽見,等楊金環倒掉盆裏的水,又收拾收拾要上炕時,他欠了欠身子,扭頭看著楊金環說:“金環,你還以為是年輕的時候呢,老了,老了,還想做好事出那種‘風頭’呀?啊?我當保管員,累得要命,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個春播哪著閑了,這又快忙活大田播種了,在家就那一會兒,要是把陳文魁弄家來,鬧起來還讓不讓休息了,再說,還不得把咱家攪亂套呀……”
楊金環對徐亮後句話沒在乎,事在人為,什麼亂套不亂套的,對上句話卻來了氣,也一掀被坐了起來:“老徐,你可把話給我說清楚,我年輕的時候做好事壓根兒也沒想出‘風頭’,那件事情的前前後後你可是明明白白,你可別昧著良心睜眼說慌話呀。”徐亮說的是十幾年前,楊金環確有那樣一段突然間出了“風頭”的故事。
楊金環老家是山東赤平縣肖莊鄉康孟村人,家裏貧窮,從小能吃苦耐勞,養成了一顆善良和同情弱者的心。她17歲那年,正是社會上深入開展學雷鋒做無名英雄活動的時候,她很敬慕雷鋒,下決心要把雷鋒作為人生在世的學習標杆。村頭上有一位孤獨老人無人照料,楊金環和這位老人暗地約定,按時給她挑水、洗涮、收拾屋子,有病伺候。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第三個年的春節,鄉裏領導來看望這位孤獨老人時,老人家向鄉領導講起了這位不知姓名的姑娘不僅平時來挑水、做飯,收拾屋子,她幾次感冒發燒下不了地時,也是那位姑娘給她擦屎倒尿,老人家說著自己掉下了熱淚,感動得那位鄉領導也眼淚汪汪的。可是,一問那姑娘的姓名,連老人家也不知道。無奈,這位鄉幹部布下了“偵察員”,沒用幾天終於“抓住”了做好事不留名的楊金環,並申報楊金環出席了全縣學雷鋒積極分子表彰大會,並戴上了大紅花上了台領了獎,事跡還登了報。也是這一年,還服兵役的徐亮與楊金環相識了,第二年兩個人就結了婚,等徐亮轉業來北大荒時,楊金環也就跟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