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話 殊途同歸·天機造化尤可悲(1 / 3)

皇上到底沒有邁過這個年頭。

永慶二十八年,十二月,冬,無雪。

永慶帝駕崩,享年四十五歲。

永慶帝李恒晟,一十七歲登基,在位二十八年,留政績無數、傳奇無數。西遼國鎏金鍛銀的史冊,會永遠記下這位偉大的帝王,使他雋永、使他深刻、使他成為泛黃丹青史書上寥寥幾行冰冷的水墨。

一如落葉再美麗繁盛到了頭也要歸結於塵泥的懷抱,這是每一位帝王甚至每一個人都所不能避免的事情……沒有歎息,做做弄弄一世苦旅,終究隻得這麼一個大釋然。

皇上臨終留有聖旨兩道,一明一暗。

明是將皇位傳於唯一的兒子,皇長子李pán,不日登基。

暗處那一道密旨,是宸貴妃霍氏……殉葬。追封皇貴妃,賜字“淑貞珍毓”,以皇後禮陪葬帝陵主墓。

……

這個消息是傾煙自皇上身邊兒人那裏探聽到的。我得知的時候,專負責傳此密旨的安總管還沒來得及親口告訴我。

風吹過,無雪的初冬空氣刮在臉上多少有些澀疼。而春風浴距我此生來說,誠然已經太遙遠太遙遠,遙遠到遙不可及……

我的心境很平和,似乎隻是聽到什麼關乎天氣陰陽、亦或院裏牡丹綻放或者凋零這等閑閑然的小事情。這麼多年的人世聚散都經曆過了,再經曆眼下這與相伴多年的皇上的離別,我的心境與態度自然可以坦緩不驚……他叫我殉葬陪他,早知道的,早便猜到早便明了在心的,不是麼?

我明白,安總管明白,誰也都明白。

沒什麼好悵惘,更沒什麼好哀怨不平、忿鬱怯怖的。我不恨皇上,我了解也體諒他為君者的諸多顧慮,便是一死都無法徹底放下這凡塵俗世中的諸多勞神費心,他未嚐不是我們當中最累最苦的那一個,他擔心自己轉身之後我與安卿把持朝政、至新君大權旁落。即便他放心我們二人,也不放心如涉水、不由人的朝局與情勢。

其實將我與安總管一並帶去陪葬,才是最穩妥的一個舉措。但皇上念著多年情義舍不得如此,他要把陰霾控製在最小,故最終決定我與安卿必去一個。

卻,即便是安總管去了,若我還在世上那便仍是個隱患。因為皇長子一早就認了我為母親,他一登基我必為太後,留一個如此年輕的太後在朝,能夠成為我的勢力、亦或拿捏我成為自己勢力的,不見得隻能是安總管。而若我不在了,安總管一個內臣就不好被擁護成事,一些不安分的臣子委實尋不到合適的人來駕馭他們不安分的心。故我絕對不能留著。

皇上這樣的擔憂也是我早幾年前便憂過的,這個結果是最好的結果了,這樣的決定於我而言是極欣慰的。如此,我是心甘情願的……沒什麼好說的,隻有無言,甚至無情態。一如一條路終究有要走到終點的最終時刻,一切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生生死死,不過如此!

安慈敬哀皇後(永慶帝發妻宇文皇後)去得早,按理兒講究個入土為安,且又是陪葬在貞惠聰武皇後(即宇文皇後姨母蕭太後)身邊,時今再刨開了陵、與皇上行合葬大禮委實不妥帖。

於是,我這個被追封的淑貞珍毓皇貴妃,成了帝陵裏伴永慶帝李恒晟永久長眠的唯一一位妃嬪。

嗬……

李恒晟,生前我不是你唯一的女人,甚至不是你最愛的女人。但是死後,你我卻要彼此相對,唯一相對,直到永遠……多麼做弄?

造化嘲弄,嘲弄如斯,又因了那一早的欽定而順勢如斯!

往事濃淡,色如清,已輕。經年悲喜,淨如鏡,已靜。

大起大落浮浮沉沉,繁華過眼曆事百態,心境便再也起不了一絲兒的大波瀾。即便我時今不過才二十五歲的年景,卻有一顆蒼老至七旬老婦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