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話 殊途同歸·天機造化尤可悲(2 / 3)

我隻求速死,隻求解脫,盡早結束這樣一段榮耀過也挫敗過、快樂過也生不如死過的人世苦旅。我沒什麼可掛礙的、也沒什麼可留念的,這樣甚好……

我去看皇長子,我的兒子,此生此世我唯一的孩子。

二月的風很清索,但內殿裏的景物卻不顯蕭條。

他已經成長為一十九歲的少年,亦或者說似他這個年紀已經取締在男孩兒與男人之間了。他出落的很是精英秀氣,輪廓肖似他姿容上乘的父皇、神韻活脫他嫻靜縝密的親生母親。又不知是不是這麼些年跟在我與安晴天身邊的緣故,眉梢眼角的那一抹混成氣質,竟也有些若了我的似水純淨、安晴天的沉穩內睿。

見我一路施施然靜靜走進來,他頷首一笑,燦若星辰的明眸裏爍動著光波一捧:“母妃。”他對我行了個禮,旋而起身親昵的抱住我的雙肩,“次月改元,兒臣便登基了。您就是皇太後了!您開心不開心?”聲息明快,燦若三月的解語花柳。

分明已是極平靜的心海,但此刻還是被他這般與我截然相悖的明快,而做弄的有些泫然欲泣。我噙淚抿唇,唇兮絲縷笑顏流溢開來:“開心。”淡淡的,哽咽的嘶啞語氣吞沒了我原本就不太手到擒來的沉著偽裝。

他抱著我雙肩的手臂不覺暗暗緊了一緊,旋又鬆緩:“為何開心卻還哭?”探首蹙眉,黑白分明的雙目裏有細碎的金波糅雜其中。

我被這目光震的撼的有些惝恍,心虛的抬袖拭了一把淚花,薄唇笑顏依舊:“是因為,太開心了。”嗓音還是啞啞的。

他似是信了我這敷衍的話,也是跟著緩緩笑起來。

我心口像是塞著堵著一捧茅草,分明該是萬般皆放什麼都已不在乎的,卻有一股念頭在這一時突地襲湧上來,做弄的我起了哀哀悲意:“皇兒。”持著有些顫抖的聲息,蹙眉徐徐,“我是不是惡人,我死後會不會下地獄。”語氣並非疑問,似在表著某種肯定,又似乎不太確定。一如我此時此刻忽而就飄搖起來的心境。

他蹙眉複展眉,甚為鄭重的搖了搖頭:“母妃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定定一句,複又一沉澱,“母妃所行所做全然是因身不由己。母妃會上天堂的,會與師父在一起的。”

最後一句“會與師父在一起”,聽得我一顆心墜了一墜。這個孩子,他明白著我的真心意……我苦笑:“會麼?”

他極堅定:“會的。”瞳孔裏的是非觀十分清明,旋即緩緩語氣,“母妃隻抓住自己一些身不由己的、背了心意的事務不肯放下,卻這人生在世哪個不曾做過違背心意的事情?娑婆世界,即是遺憾世間,若事事都不違背心意,那就不是萬丈軟紅。”於此側目蹙眉,“而正因為母妃太善良,所以才總想著那些放不下的漸成心結,忽略了自己所行所做的善事善舉。萬相唯心,一念般若即是天堂。”

……

我一時啞然,或許這麼些年我霍扶搖過得一向都太唯我,竟忽略掉了身邊這個孩子居然有著如此彌深的禪味禪心。他與我誠然有緣,他每每與我兩語三言不多時候的交集就足以撫摸、熨展我一顆糾葛萬千的起了褶皺的心。既然他說會,那麼,許是會的吧……煢煢的想著念著,我含淚笑歎,幾近釋懷。

“兒臣這條命,就是母妃救的。”他複徐徐的念叨起來,原本尚有明快的音聲也濡染、陳雜了些微的黯淡氣息,“兒臣年幼時有一次中毒,先皇後下了令三緘其口、更不許太醫署太醫為我問診。母妃是第一個站出來的,若不是母妃堅持向父皇稟報、並請太醫來問診,隻怕也不會有今日的兒臣、不日後的西遼新皇。”複再頓聲,“母妃那一句‘我敢!’那一句‘就說是我阮婕妤叫你去的!’昏迷中的兒臣聽得尤其真切,並此生此世永遠永遠都會銘記於心、不能再忘卻……”

往事如煙,他在念叨起這些的時候,口吻很自在隨意,神情卻是極莊重。原來他記得,他一直都記得……除卻這一幕,他是不是還記得些其它什麼?其它一些,我所不曾上著心的,與他之間實在寥寥的所謂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