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此,是不是我這也算積了陰德一件,為永慶帝保下了這唯一的兒子、唯一的傳人,使西遼帝脈沒有斷送在他這一代君者的手上呢?
“你也救過我的命……”我抬手,抿過他耳畔前流轉著的幾縷亂絲,曇然淺笑。這麼多年來,我頭一次回憶起經年以前,我身在冷宮時那在生命幾乎透體而去的前一刻時,那以自身鮮血喂我的少年,那稀薄的人世暖意。
我與這個孩子之間的母子緣分,是不是就從那一刻起,從他的血喂入我口唇的那一刻、與我的血液交織融合在一起時,就已經注定了呢?
“母妃。”
又一溫溫的喚,將我從隔世的回憶中拉回當下。側目顧他,見他俊逸風流的斜飛眉目染了薄薄的霧,這霧如煙塵繆轉繚繞驅散不開。
“兒臣多麼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不這麼稱呼您。”語音囁嚅,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言不囫圇、又分明含著十分真摯而不可說的情誼,“兒臣希望可以,兒臣……”他說不下去。
我明白。
我,都明白……
明白這一十九歲的少年付諸在我身上的,超越一個孩子對於母親的愛。
我不過長他六歲,而安晴天長我八歲。愛就是這麼的沒有道理,不能夠以年齡為界限來劃分清楚,也無法劃分清楚……隻是此生此世,我注定要虧欠於他了,注定要欠下他這欲止又言、無法言的明朗的不該有的情。我隻能選擇糊塗下去,永遠糊塗下去。
“母妃。”他又一喚我,“兒臣……愛您。”喉嚨一滾,恍如生煙珠玉,吐出言語、落下淚來。
我心房還是猛地顫抖了一下,旋即頷首淡淡:“母妃也愛你。”
氣氛在這一時變得沉鬱悶窘,細碎的冬陽金波交織滿眼、平鋪滿室。半晌之後,他幾不可聞的搖首歎息一聲,搖頭苦笑:“罷了!”長袖一揮,轉目卻是更為濃鬱的竭力隱忍、及釋然無從,“母妃自然有與自己心意相通的人……母妃,你就要離開我了對不對?”
我震。
他最後的那句話問得委實突兀,委實直白……
他看出來了,他猜到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他一早便也猜到了會是這樣一種結局,無力更迭的結局。
與公與私,在他心裏,該也希望以我一己身死,來換得他一個錦繡太平的盛世治世的吧!所以他不會有絲毫護佑我性命的打算,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我一步一步與他漸行漸遠,由我以血以命來護佑他,來護佑這西遼國大好江山的後世太平。
“不要告訴我是。”肩頭一顫,他突然失態的一把抱住我,湊在我麵前急急吐口,神色已經慌亂的猶如疾風驟雨裏一葉顫在枝頭的花木,“即便是也不要那麼說。騙騙我……騙騙我好不好?”音色愈漸愈輕,徐徐飄渺如過穀的微風,又似一聲夾雜著經年塵封氣息的幾不可聞的歎息。
心口痛徹,我抬手順著他與永慶帝一轍胎刻的眉目撫摸過去,仔仔細細的、一遍遍一遍遍的撫摸著,含淚認真:“傻孩子,母妃永遠都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淚水刹那收不住的決堤肆虐,他猛一緊收懷抱,我便與他抱在一起,緊緊相擁,似乎當真就此以後再也不會分開,再也不會把誰遺失、把誰丟棄。
細細的微風貫窗而入,撩撥起那般精巧的一點沉香,勾畫出迷離朦朧的幻影一般的清古境界。冥冥之中,隱見佛香嫋嫋、梵音如潮;曲徑婆娑,通往繪雕著禪房花木的大慈悲歸處。
望遠能知風浪小,淩空乃覺海波平。忽聞如來菩提意,笑看凡情過眼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