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是想找到那孩子的父母,告他一狀,讓他們管教一下這個野小子。麵對著這樣的情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不,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我這樣子也活不了幾天了,可苦了這孩子了。”
“他們的媽媽呢?”
“死了,在年前的那場大火中燒死了。聽說,有個攝影記者搶拍了一張照片,那裏麵就有她的媽。”他示意一下小女孩,那個小女孩帶著哭腔說:“火是我弄著的。我餓了,爸爸又不能動,我想自己煮點方便麵吃,結果失火了。”小女孩的聲音裏充滿稚嫩的自責,“媽媽回來後,火越著越大。媽媽先從窗口送出了爸爸和哥哥,又在牆角拖出來我,把我交給消防員叔叔後,她就再也沒有出來。媽媽為了救我,被大火燒死了!是我害死了媽媽!”我的心為之怦然一顫。
那個男人顯然對這一切都麻木了,他歎了口氣,“她是這個女娃子的親媽,是強子的後媽。強子在平時沒少跟從鄉下來的她娘倆作對,還好,現在他變了,對他的小妹妹可好了,她媽也算是沒白舍命救他一回。”
在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張全家人的合影,掛得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強子的“傑作”,那裏麵有一家人甜美的笑。照片裏的那位中年婦女,長得極其普通,走到大街上是很難引起別人注意的。就是這樣一個婦女,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把生的希望,留給了與自己有血緣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那個男人停了一會兒,遲疑著問:“先生,你來一定有事吧?”強子用擔心和焦灼的目光看著我,嘴張了張又合上了。我明白,他是這個家裏唯一的支撐門戶的人了,我不能說出有損他尊嚴的事。他的妹妹還小,不懂事;他的爸爸已經不起折騰了。
我猶豫了片刻,就臨時編了一個謊,說:“強子在撿破爛時,拾到一件貴重物品,把它交還了失主。我是代表失主來向他道謝的。”說著,我拿出自己當月全部稿費,“這是人家的一點心意,希望你一定收下。”那個男人欣慰地點點頭說:“這就好,這就好,這個家全靠強子撿破爛收破爛維持呢。”
我離開那個家,心裏一直不好受,細雨中我的心似乎也在流淚。突然,後麵有人在喊我:“叔叔,等一等。”
我回頭一看,是強子冒雨追上來,他手裏攥著我給的錢,說:“叔叔,你的錢我不能要。我有錢,我靠收破爛賣破爛賺的錢,已經能應付這個家的開支了。這個月我還存了一百二十一塊四毛五分。我原來很恨你,現在我明白了,你是個好人,我錯了。”
我撫摸著他的頭,說:“強子,你沒有錯。如果我是你,我不僅會紮那個車胎,還可能會把那個車胎割爛的。”強子不好意思地一笑,繼續解釋著,“那張到處宣傳的照片裏,一點也沒有提到我的後媽,她才是真正的英雄。那些消防員算什麼!我們打了報警電話後,他們一個小時才到,如果他們早點來,我後媽也不會死!”我在雨中無言了,這就是他設法打聽到我上班的地方,來報複我的原因。
強子停了一會兒,又帶著哀求的口吻說:“把我媽媽也加進去好嗎?”我點點頭,又問:“我還有什麼能幫你的嗎?別客氣,你是好樣的。”他猶豫了一會兒,試探著問:“幫我小妹妹在城裏找個收養她的好人家,行嗎?她會很聽話的,我怕我養活不了她。”我又重重地點點頭。強子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了與他這個年齡相符的微笑。突然,他把錢塞到我的手裏,說聲“謝謝”,便消失在雨霧裏。
回到家後,我把那張未處理的照片洗出來,那位母親的那雙熏黑的手成了照片的主旋律,我題名為《母親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