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侯喜瑞先生二三事(1 / 2)

侯喜瑞先生謝世不久,沈玉斌先生到我住所來了。進門就長歎一口氣說:“侯老九十壽辰時我去看他。他埋怨我說,老弟兄了,見一麵少一麵,你怎麼幾年也不到我這兒來一趟呢?我想侯老身體挺硬朗,這話說得悲觀了點兒,哪知道說完就完了……”

沈先生跟侯老有六十多年的交情,深知侯老在花臉藝術上的貢獻,他的痛惜之情我是理解的。

六十年前,俞振庭組織雙慶班,老生是餘叔岩、張鳴才,花旦是小翠花,武旦是九陣風,花臉就是侯喜瑞,沈玉斌先生即在這班中操琴。不過那時候喜瑞已經是一天拿八塊現大洋的名角了,沈先生還是一天拿四吊錢的小琴師。

沈玉斌的父親沈福山先生也是唱花臉的。本身自然條件不好,終生沒有大紅。可是功底紮實,技藝全麵,會的戲多,在內行人中頗受尊敬。侯喜瑞先生個頭矮,嗓音沙啞,在科班他學的是武花臉。侯先生是個在藝術上有抱負的人,出科後多方求師訪友,加強學習。要在學習中發現、發揮自己的長處,戰勝自己的短處。他一方麵努力學習架子花的表演技巧和劇目,擴大自己的表演路子;另一方麵刻苦鑽研,根據自己脖子長,肩架寬等特點創造出“長神”、“長象”等等獨特的表現方法,為此他曾向沈福山先生求教。老沈先生熱心傳藝,但終生不肯收徒,和侯先生成了亦師亦友的忘年之交。在雙慶班時,常常在侯喜瑞先生扮好戲候場的時間,沈福山還抓空子為侯先生說戲,說身段,這樣侯先生和沈先生一家就關係密切起來。雖然論輩分沈玉斌先生與侯先生論弟兄,可沈先生始終對侯先生像長輩一樣尊重。在沈先生和我多次交談中,反複述說了自己對侯喜瑞先生的尊重與推崇,他對侯先生的許多長處念念不忘。

侯先生虛心好學,而又根據自己的條件加以融化變通。同樣的拉山膀,他拉得開闊舒展。別人捋髯上手到耳際,下手在腹部,他上手高出頭,下手在胯架,這樣個頭雖矮,架子卻高大雄偉。大家都知道他曾向黃潤甫先生學習,但不一定知道他向黃三先生學習時,黃潤甫已進入晚年,牙都掉光了。那個年頭不興安假牙。黃三先生硬是憑氣口、尺寸也唱出好來,沈福山曾建議侯先生在向黃三先生學習時,不要死學皮毛,而要學習黃三先生運用氣口、尺寸、神情的要領。侯喜瑞按著這個路子,後來創造了“炸音”、“沙音”的唱法,所以用他那條嗓子,也唱得滿堂喝采!

侯先生一生對藝術嚴肅認真,不論唱主角,唱配角,唱開場戲,唱大軸戲,一律一絲不苟,從不偷工懈怠。他年輕時家庭負擔重,常常一天趕三場戲。在這兒唱大軸,換個場子就可能唱配角。可是他唱《戰宛城》的曹操花十分力氣,唱《打漁殺家》的倪榮也決不隻賣九分。所以侯喜瑞哪怕唱隻有幾句白的配角,觀眾也歡迎,也叫好。

侯先生青年成名,但這沒有成為他的包袱,出名之後仍然積極進取,從不保守,二十年代雙慶班從外地弄了個《七擒孟獲》的本子,不光戲是新的,連扮相、行頭也從沒見過。一般的演員成名之後,不是自己最拿手的戲就不唱了。已經被觀眾承認了的身段、唱腔,輕易也不敢再改動,排演新戲,更是困難,可是侯先生卻勇敢地把孟獲這個角色擔當了下來。經過精心設計創造,演出後觀眾連滿幾個月。孟獲的唱腔在社會上流行很廣(這個劇本的思想也可能不完善,可是作為演員,侯先生這種作法是難能可貴的)。後來他與程硯秋先生合作排演新戲《風塵三俠》,他演虯髯公,也獲得極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