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爺這一輩子沒碰過女人。所以他們的強製也隻是形式上的強製。在具體內容上,公狗小黑遠遠可以稱得上他們的老師。
這一出強扭瓜的鬧劇最終以小黑在我二爺腿上狠狠咬了一口而告終。我二爺指著小黑的鼻子說,真有你的,不知好歹的家夥,就是當年的柳下惠,也沒有像你這樣坐懷不亂,你這個偽君子,滾吧!
小黑就連滾帶爬地跑掉了。
我二爺十分惋惜地把那隻母羊也放掉了。
到了冬天,我二爺和小卷這一老一少就在光禿禿的田野上遊遊蕩蕩。小黑和母羊雜交失敗的陰影早像落葉一樣被風吹得比天邊還遠了。他們雄心勃勃,像生產隊長一樣在田野上指指點點,計劃著明年把隊裏的瓜地變成一個百草園或百果園。他們要大家同時吃上西瓜,甜瓜,金瓜,哈蜜瓜,葡萄,水蜜桃,獼猴桃,蘋果,梨,柿子。他們要大家過上幸福的日子。他們還準備把稻子嫁接到楊樹或柳樹上。之所以選擇楊樹或柳樹,是因為他們覺得楊樹或柳樹近水,比較符合水稻的生活特點。它們枝條眾多,柔韌細長,便於收獲。想一想吧,一到收獲季節,田野上到處都是金色的簾子或噴泉。米粒有辣椒或紅薯那麼大。一頓飯隻要吃一粒米就夠了。而且,不用插秧,耘禾,脫粒。稻子已經不是草,而是結實的大樹了。隻要播一次種,就可以收獲好幾年呢。田地,可騰出來做別的事,比如養魚,栽花,種荸薺。那種暗紅色的果實他們百吃不厭。它們在泥土裏慢慢地翻著身。它們的隔壁住著泥鰍。泥鰍在夢中翻著跟鬥。大家的生活豐富多彩。我們可以天天不出工,不上學,不吃苦。在家裏紡織,劈柴,紮彩燈,講故事,逮野兔,喝酒。我二爺說他可以天天唱老戲了。小卷可以天天看小人書,聽封神演義。至於棉花,他們準備把它們嫁接到油桐樹上。當時上麵號召每個隊裏都種油桐。每塊地裏都挖了幾十個窟窿。油桐栽下去,但沒有長出人們意料之中的果實。據說是種子出了問題。種子出了問題還種個屌!這上麵也真是。他們準備廢物利用。油桐長不出桐子來不要緊,但可以爆出棉花來。一到秋天,油桐樹上滿是雲彩。風一吹,她們就像仙女一樣輕輕跳了下來……
這年冬天,還有一件事比較好玩。隊長家的狗四眼(因為它額上的兩個灰白色斑點,使它看上去像是有四隻眼睛。這樣的狗一般都比較厲害,可以吹得動隊長胸前的鐵口哨)在一次與鄰村狗群的撕咬中,斷了一條腿。那條腿完全地不見了。被鄰村的餓狗連毛帶指甲地吃掉了。但也有人說是四眼和那村裏的一條母狗談戀愛(窮快活),被母狗的主人,一個窮凶極惡的懶漢用大門夾住,活活卸掉了一條後腿。那把刀也是很久沒吃過肉食,懶漢揮了好久才把狗腿砍下。據說懶漢第二天跟人說話時還捂著嘴,怕嘴裏的狗肉香跑出來。隊長眼淚瀚瀚地找到我二爺,說,鼎叔,你給我想個辦法吧,四眼可是我家的總管,沒有它,我都不知道怎麼當隊長了。我二爺說,你別急,辦法總是有的。
我二爺和小卷便合計開了。我二爺說,隊長家的狗不能殘疾,不然,明年隊裏的收入都不穩定。你想想,三個輪子的拖拉機,那還不得翻到田溝裏去!小卷說,我們給四眼裝條假腿吧。我二爺說,那不行。假腿隊長也會裝。也顯得我們的腦瓜子一點也不聰明。小卷說,那就裝條豬腿。我二爺說,你倒會想,但哪一隻豬會多出一條腿來?你總不能把好好的豬給弄殘疾了,這挖肉補瘡的事,我們不能做。小卷說,那我們去逮隻野貓來。我二爺說,野貓是有民憤的,老是偷人家的雞吃,可殺,但它個子太小了。你想想,四眼一旦裝個貓腿,以後它還有臉見母狗嗎?難道我們忍心讓它成為小醜?小卷說,鼎爺,那你說?我二爺在鞋幫上磕了把煙灰,說,我們逮豺去。
豺是害人的東西,我們不要憐惜它。我們完全可以套用當時語文課本上《農夫和蛇》裏的句子。我肚子上至今還留著它的牙印。我二爺說。他小時候被豺叼過一回。都叼出一兩裏路了。要不是我叔公在後麵拍手拍腳趕,恐怕他早已被它吞下肚去,也變成一隻陰險狡詐無惡不作的豺了。
至於人被豺吃了為什麼也會變成豺,這個問題他們目前還來不及去想。
我二爺和小卷去山裏逮豺。到了冬天,豺就全躲到山裏去了。小卷說,我個子小,適合做誘餌,你拿銃躲在樹後吧。一進山,小卷就像個小孩子那樣大哭起來。據說,小孩子的哭有一種香氣,心懷鬼胎的凶猛動物便聞香而動。在饑餓的年代裏,豺明知有危險,也還是禁不住誘惑。豺一露頭,我二爺就毫不客氣地開了銃。
我二爺和小卷連夜給四眼做手術。用鹽水和壁茸給狗腿消毒。用柳樹棍做夾板,用縫衣針給它縫傷口。用破布條給它包紮。
過了幾天,四眼試探著,慢慢站了起來。然後撒開腿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