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慧嬌娥衡文稱藻鑒(2 / 2)

當晚玉仙、西苓與方蘭、方蕙回來,各將文字清出呈與曹士彬批閱。曹士彬先將沈西苓二藝看了一遍,密密圈點,道:“荊玉無瑕,秋蘭挺秀。至其蹊徑獨辟,有白雲在山,芙蓉浥露之故。”次將紅玉仙的卷子看道:“析理入玄,譬如悟僧說偈,語語真機,並無一點障礙。矧又高華秀茂,不作秦漢以下文字。試必冠軍,允堪獨步。”隨後把方蕙的二藝,略略批點道:“開講宏闊,居然大家筆力。中二比,曲折匠心,題旨畢出。獨後半篇,稍嫌卑弱耳。”再將方蘭的卷子看了一遍,用筆一勾,道:“說理則牽引支離,對股則迭床架屋。終為頑石,何以琢磨。”

不料那一日,方蘭偶然不在館內,沈西苓看見批壞,接過來與紅玉仙從頭看罷,忍笑不住。既而方蘭進來,問道:“吾等文鄭,先生曾已閱過否?”西苓戲道:“弟輩拙稿,俱被勘駁。惟吾兄的,先生最為獎賞。”方蘭道:“哪有此話,仁兄莫非取笑。”玉仙便取出來,展開一看。祇見自破承題以至結尾,塗抹之處,不計其數。方蘭看見如此批壞,登時臉色漲紅,奪去藏匿。沈生又謔道:“兄的文字,擲地當作金聲。惜乎先生一時錯誤,沉沒佳章,殊可扼腕。”玉仙亦笑道:“吾弟佳作,清奇典碩,在他人再沒有做得出的,可惜先生不識奇物耳。”方蘭自覺無顏,正在憤懣之際。又被沈、紅二生當麵譏笑,不覺發怒道:“小弟雖則一字不通,你兩個卻也忒煞輕薄。昨日偶因身子不快,所以做得平淡,難道我兩篇頭也完不來的麼。”沈生道:“完得來完不來,總與別人無幹。弟輩偶爾取笑,吾兄何太認真。”玉仙道:“也不要怪著吾弟。高才見屈,自應憤怒不平。”當下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半真半謔,氣得方蘭不能開口。再要爭競幾句,又值曹士彬走到,祇得氣憤憤的踱了出來,坐在椅上暗暗的想了一會,愈覺惱恨,道:“前日的鵲詩,既被那素雲滿口亂嚼,今日又遭小紅當麵譏訕。他夫婦如此情毒,我須尋一計較擺布他,纔消此恨。”又想道:“那斯六禮未行,有何把柄做得我家姊丈?須要尋計,拆散他這頭姻事方好。”正在自言自語,適值方蕙走來看見,便問道:“吾弟為何不去讀書,卻怒悻悻的坐在這個所在?”方蘭道:“我的文章不好,被著先生批壞,寫那沈紅兩個有何幹涉,祇管剌剌的惡言取笑,不怕人的麵痛。就是西苓,不過暫時相處,也還氣得他過;若那小紅與我乃是郎舅至戚,反幫著外人把我譏誚,豈不可恨。”方蕙勸道:“祇要自家爭氣,做得沒有破綻就罷了,何消著惱。”方蘭又怕叔嬸得知,必要見怪,祇得忍氣吞聲。自後與沈、紅二生,麵和心不和,暗暗懷恨,不消細說。

那一年正值科考,宗師發下牌來,先著縣尊考錄童生。等得試後出案,玉仙高取第三,方蕙亦以第十名複試,惟方蘭取在一千零七名。既而府試已過,宗師坐在江陰吊考。先錄過了各縣秀才,然後掛牌考試童生。玉仙府案仍列第三,祇與方蕙兩個進道。四書兩篇,經與論各一篇,真做得錦繡相似,欣欣然俱覺得意出場。及至宗所發案,玉仙取在第七名,撥入府學。到了送進學那一日,鼓樂喧填一路迎接回來。拜見方公夫婦,方公大喜道:“得婿如此,我無憾矣。更願及早著鞭,毋負我望。”方老安人默然不語。方蘭在旁,微微冷笑。祇有方蕙為著功名蹭蹬,又見紅生進學之後十分得意,自此日夕憂苦,染成弱症。沈西苓亦以考在三等,沒有科舉,怏怏不樂。當下紅生滿懷歡喜,寫了一封書信,著紫筠持到長興報知紅老夫婦。過了數日,祇見紅芳即著紫筠齎書回報,紅生拆開一看,其略雲:

四郊多壘,三匝無枝。每切破家之憂,卻獲入泮之喜。所以繼祖業而高大門閭者,非汝而誰。更宜努力,再圖秋闈奏捷。至囑至囑。

紅生又得了平安家信,愈覺歡喜。遂賦五言一首以自遣道:

家破何須恨,業成誌豈違。

願將寸草意,聊以報春暉。

自後方公相待之情,愈加豐厚。生亦埋頭苦讀,以圖遠舉。祇是孤館淒涼,每當風晨月夕,未免因春惹恨,睹花增鹹。每每想著素雲,十分美貌。雖訂姻盟,怎奈媒妁未通,六禮未備,尚未知久後姻親果是如何。又想起父子各天,雖則外家至戚亦無久居之理。以此寢食俱忌,時時浩漢。

忽一日檢理詩稿,不見了曩夜聞笛的那一首《蝶戀花》詞,忙向紫筠詰問道:“我這裏並沒有外人進來,為何不見了花箋一幅?”紫筠祇是推著不知。既而紅生又細細的翻撿了一會,再三盤詰,紫筠忽然醒起。

要知果是何人拾去?下回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