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頃,皓魄西沉,雞聲欲唱,而兩人歡娛已竟。紅生又抱住問道:“蒙卿厚愛,生死不忘。但不知有何良計,使我得與小姐相會否?”淩霄道:“老安人防閑甚密。雖有諸葛,無計可施也。”紅生聽罷,不勝悵怏。
於時方公病已少瘥,為因試期將近,紅芳屢次差人催逼起身。祇得收拾行李,帶了紫筠,作別方老夫婦,前往金陵赴試。抵省之後,遍處打聽沈西苓消息。原來告考不取,已往北都去了。既而三場畢後,竟遭點額,怏怏而歸。先往長興省候父母,免不得盤垣數日。然後取路來到方家門首。祇見門上掛著孝球。及至中堂,又見舉家戴孝,生甚驚愕。忙問所以,方老安人出來哭訴道:“自侄兒去後,表伯的病體又複凶劇。以致藥石罔效,於五日前已經身故了。昨即差人親到長興報訃,想必與侄在路上錯過。”紅生聽罷,不覺哭撲於地。忙喚紫筠,置備祭儀拜伏靈前,哀慟欲絕。方老安人與素雲,亦嗚嗚的陪他哭了一場。
紅生自此,心緒不寧,哀毀骨立,兼值沈西苓北去未返,方蕙又因痛父過傷,臥榻不起。每日祇與方蘭同館,又是麵目可憎,話不投機的。惟於風清月朗之夜,翻出幾張舊詩細細哦詠。方蘭看見,早已十分厭惡,又每每撞著紅生與淩霄立在牆邊偶語。心下狐疑。
一日,瞷著紅生出外拜客,將書匣捵開,撿出那花箋一看,祇見都是情詞。詞尾寫著“賤妾素雲書贈”六字。看畢不覺暗暗歡喜,道:“我懷恨許久,正無發泄之處。誰想做出這般勾當,祇怕你也安身不牢了。”便拿了箋紙,急忙走進內房遞與老安人,道:“這紙上寫的詩句何如?請嬸母細看一看。”老安人接過從頭看了一遍,慌忙問道:“你從何處得來的?”方蘭便把始末細陳,因說道:“這樣輕薄之子,原不該容他穿房入戶。那段姻事,叔叔前日亦不過是空言相訂,並不曾行禮納聘,怎見得就是他的妻子?今若如此胡行,弄出一個話把,豈不壞了方氏門風。就是嬸母,還有甚體麵。況這廝近來家業蕩盡,赤貧如洗,就使妹妹嫁了他去,難道是不要吃著的麼?”方老安人道:“你也說得有理,祇是一時不好遣發他。”方蘭道:“這個何難,祇消如此如此,便可以逐漸撒開了。”
原來方老安人,為因紅生家事單薄,原有賴姻之意。當下又值方蘭搬弄這場是非,心下十分惱怒,祇是不好曉揚。便即步出書齋,向著紅生吩咐道:“曹先生既已抱病回家,沈西苓又說北京遠去,你在此讀書,祇怕心性不靜。此去上南二十裏之外有一個慈覺寺,倒有許多潔淨禪房。那當家老和尚向與我侄兒相熟,我今日備下盤費,著侄兒送你主仆且到那邊去暫住幾時,待先生病痊之日,就來接你。”當晚連連催促起身。素雲聞了這個消息心下駭然。一時間猜不出老安人是何主意,便取出幾兩零碎銀子,著淩霄悄悄的送與紅生,以備寓中薪水。紅生無奈,祇得收拾行李書箱,命紫筠挑了。自己與方蘭辭別了老安人,一直來到寺中。借下三間小小的書室,把行李放在右首一間,做了臥房。方蘭與長老送至房內,一茶之後,各自辭別去了。紅生在寺,聽著暮鼓晨鍾,轉覺淒惶無限,每每想念:“不知為著何事,平白地把我遣了出來。”又因急急起身,不曾與素雲會得一麵。左思右想,心下十分不快。
忽一日檢點書籍,不見了小姐所贈之箋,方知被那方蘭竊去,決在老安人麵前搬了是非,所以有此一番風浪。正所謂: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