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克現在在那片海灘的那塊礁石上,他一個人來的。他坐在那,浪濤發出囂響不厭其煩地撞擊著那塊碓石,撞了有幾百年了也許上萬年,但撞來撞去也隻是那麼個結果。把一些白白的浪花飛濺在碓石上,讓它永遠有一種潮濕鹹澀的感覺。現在那些浪花也濺在了米克的額上臉上鼻尖上手背上,可他沒感覺。甚至那轟響著的浪濤聲米克也充耳不聞。那時候他像是看風景,他微仰著頭,眼睛直瞅遠處。遠處海藍天藍,沙灘白白的,一隻兩隻的帆影。再就是樹,是那種椰樹,成行成隊整齊劃一,像兩條綠色的綢帶夾纏著一條黑色的高速公路綿延伸向遠方。
這風景很美,如同那天老師新講的一句成語:美不勝收。
後來就有東西劃了一下,像一種利器在平滑的玻璃上劃了一下一樣。
米克的視野裏就飛進了一隻鳥,那是隻奇怪的鳥。他眨了眨眼,發現立刻有了三隻五隻,瞬間又飛成一群,在他的眼前躥跳,不是飛翔,是躥跳。
沮喪和失望夾雜著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又忽的被一隻手塞回他的腦海。他就是因為這事來的,那時候,一隻手老往他腦袋裏塞東西,他受不了。他想他一個人來海邊清靜一下,他覺得同時自己有個隱約的念頭,那就是他想找那個阿莫船長聊聊,他弄不清自己為什麼找那個老人。他不想放風箏,也不想遊泳。這是他第一回即不想放風箏也不想遊泳來到這片海灘。
他想到他可能見不著阿莫船長,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
他覺得很奇怪,這那天報名被人拒絕他和阿莫船長從在那聊了一回他就再沒見過那老人了。
見不到阿莫船長他就看風景一個人坐坐直坐到太陽下山再回去。
他真不想回去,就永遠這樣坐成一塊石頭才好,或者變成一抹浪花。
他覺得眼眶裏有濕東西,像一根新鮮蘿卜被人掐著,掐出些濕東西來凝成水珠掛在眼皮下方欲滴不滴。
他沒能一個人坐下去。
他看見礁石上伸過來一抹黑東西,那是一個人的影子。米克知道那是誰,他沒扭過頭,他想一扭頭人家就看見他臉上的淚了多不好他就沒扭頭。
是阿莫船長,米克沒聽到腳步聲,浪濤很響他聽不到腳步聲,米克也沒回頭。可他知道那是阿莫船長。
“你到哪去了?我好久沒見著你了。”米克說。
“他們不讓我參加,我看著他們訓練我心裏難受,我說我走走去,我去大陸旅遊了。”
“噢噢,那你不多呆些日子。”
“我呆不住,我覺得我還是離不開海,就又回來了。”
後來就有了一老一少在海邊礁石上的很長的一段對話。
“我看到你的節目了。”阿莫船長說。
“那有什麼?”米克沒回頭,他說那有什麼。
“你在想事,看你樣子像在想事?”
“他們說我沒出息。”
“沒人說你!”
“我爸說了,我爸一口氣說了八個沒出息。他們沒說,可我從他們臉上看出來了。”
“他們是誰?”
“學校裏的那些人,還有我們小區裏和街上的那些人,認識和不認識我的人……”
“你瞎想來著。”
“我看得出,他們笑,他們點頭,他們跟我客套,可我從他們的笑裏,從他們的話裏看得出聽得出。”
“你爸不該那麼說。”
米克這才回過頭來,他看見阿莫船長穿著一身水手的衣服,臉上的胡子剃了,很精神。
“可他說了。”米克說。
“你爸以後不會說的,我是說他以後有一天會後悔的。誰那麼說都會後悔的,他們會收回他的話。”
米克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沒聽說能收回的。”
“看就是!”
“看吧看吧。”米克說。
“其實不是說不說的事。”
米克臉上的淚早已風幹了,他感覺那有一點淚的痕跡,癢癢的。他抹了一眼眼睛。“你說不是說不說的事?”
阿莫船長點了點頭,“遭人這麼說的多哩,秦始皇被人說過朱元章也被人說過牛頓愛因斯坦居裏夫人什麼的也被人說過,可他們後來怎樣了?”
“我能跟他們比?你看人比人的事能隨便說的嗎?”
“好了,不說了,你怎麼不去遊泳。”阿莫船長說。
米克看了一眼大海,懶懶地說:“我不遊。”
他真恨不得把自己和米克合二而一融在一起
“我知道你想遊。”阿莫船長說。
“我不想了。”
“你說過你能遊到海峽那邊去,是你說的吧?怎麼你不想橫渡海峽了?”阿莫船長說。
“想有什麼用,?想也隻是空想,比紙上談兵還不如。”
“是你親口對我說的。你說他們不讓我們報名我們自己遊吧,我們自己遊!”
米克驚奇地看著阿莫船長。
阿莫船長說:“我說可那不是遊泳池,那也不是南渡江萬泉河,那可是一條海峽,你以為呀!我說你說得輕巧,你以為橫渡就是往海裏一跳像在泳池裏遊泳一樣?”
“是呀是呀,你是那麼說的,你那麼說過。”米克說。
“你說我能我就能!你說你不遊我一個人遊,我說耶耶看你說話口氣還真不小!那我等著看你的壯舉。你說看就是你看!”阿莫船長說。
“是呀是呀,我那麼說過。”米克說。
“人不能說話不算數是吧,這話也是你說的。”阿莫船長說。
“你讓我看,可我沒看見,是吧?”阿莫船長說。米克看著老人,他有些呆木。“你那麼看我做什麼?!說過沒有你說過沒有?”米克點點頭。“你還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沒聽說能收回的。你剛剛不久才說的。你說過沒有!”“說過!”米克說。“那好,我們去遊泳吧!你該讓我看你的壯舉。”阿莫船長說。“看你,呆在那幹嘛?我給你做伴吧,你說的對,他們不讓我們報名,我們自己遊就是。”他說。米克從沙灘上跳了起來,他有些激動,他那麼在礁石上躥起老高
地跳了幾下。“這麼說,你同意我們自己遊了?你不是說那不是遊泳池,那也不是南渡江萬泉河,那可是一條海峽,你不是說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說。阿莫船長說:“是呀是呀,我是那麼說過,可我看過你的節目了,你知道嗎我看過你的節目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這和節目有什麼關係。”“走吧,我們下海去。”阿莫船長說,“我們邊遊邊說說橫渡的事。”他們在那遊了起來。他們邊遊邊說著話。“你還沒告訴我這和節目有什麼關係?”米克說。“那時還沒完全信,隻是有一點,我想懷疑是不是有這種可能。這些日子我對你側麵了解了一下,昨天我又看了你在電視裏那樣子,聽到你說的那些話,我就信了。”阿莫船長說。“能不能橫渡成功咱不說,至少我們該試試,至少我們該努力,再說,我應該幫你。”阿莫船長說。“真的?!”米克咧嘴笑了,一個浪過來,把那鹹澀的海水弄了他滿嘴。他沒管那些,他笑。“真的!看得出你是個勇敢的孩子。”“耶耶?!”阿莫船長那麼看著米克。“你看你耶?我想不出這有什麼好耶的。”“歐陽小姐也這麼說。”“歐陽小姐?誰是歐陽小姐?”米克說:“就是電視台那個女主持人呀。”阿莫船長說:“那就好……你看,連人家都那麼說。”“你說那就好?!”“就是!不是也有人承認你?而且還是個不一般的人,你該讓更多的人承認你。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眼睛。他們都盯著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