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規矩不成方圓(1 / 3)

那天米克在沙灘上發現他媽了。

米克媽挎著一隻籃子,搖搖晃晃地出現在假日海灘。老遠的,米克一眼從人叢裏認出了他媽。

他說:“呀!那是我媽!她怎麼來了?”

米克媽卻認不出米克來,那時候米克正在訓練,在海裏米克隻現一隻黑黑的腦袋。浴場裏人還不少,水麵上的腦袋不隻一個兩個,要從腦袋上辨認出一個人來還真不容易。

阿莫船長說:“你看準了嗎,是你媽?”

“是她,我連媽也看走眼?”

“你練你的,讓我來。我先過去看看。”

阿莫船長上了岸,朝米克媽走了過去。

“呀!呀!我可找到你了,老師!”米克媽叫了起來。

“你別叫我老師,我又不是老師。”

“第一回那麼叫就叫順了口,什麼事順了口就改不了了……我兒子呢?”

阿莫船長說:“他在訓練,他好著哩,有急事嗎?”

“沒急事沒急事。”

阿莫船長從女人臉上看出點什麼,他覺得那女人有個什麼事。他說:“不是給你們說過,米克沒事的,有我在,他沒什麼事。”

女人說:“我也不是不放心,我隻是想來看看。”

阿莫船長說:“你要是沒什麼急事我就不叫米克上來了,我們有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是吧,訓練時不能隨便上岸。”

“噢噢!那好那好……”女人說著,眼卻往海裏瞟。日頭很大,海水在大太陽下顯得更加湛藍。可陽光對視線有影響,米克媽看不到她兒子。

“噢噢!你看我給米克送來些吃的,他就愛吃紅燒肉,星期六星期天中午你們不會家吃飯,以後我給你們送飯得了……”米克媽說。

阿莫船長揭開那蓋,一股香氣直撲鼻子。就這樣阿莫船長相信了米克媽的話,他被那鍋東西感動了,他被母愛感動了。一感動他就信了女人的話。那時他差一點就放棄了規矩把米克叫上岸來,或者讓這女人去看看兒子的訓練。可阿莫船長到底沒那麼做。規矩是我定的,我不能把規矩壞了,規矩一壞,事情就辦不成了。

這事是有些殘酷,但要與大海鬥你就得下狠心,阿莫船長與大海打交道幾十年,他帶出的徒弟無數,他從來是這麼做的,與海較量,該狠心時就要狠心。

他說:“你走吧,太陽老大的。這肉我會交給米克,嗬嗬,這肉香,真香……”

米克媽踟躕著轉過身,那一瞬間阿莫船長發現女人眼裏有東西。他想了想,沒在意。

米克問阿莫船長,“我媽來幹嘛?”

“沒啥沒啥,她給你送紅燒肉來了。”

“就這事?”

“你覺得怪嗎?”

“回家吃就是,每天都回家,在家裏吃就是,走那老遠?”

“也許你媽想看看你訓練。”

“那不成!”米克說,“不能讓他們看見,他們受不了,我爸還好些,我媽知道了可不成。”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事有點那個,可不那個怎麼辦?你說怎麼辦?”阿莫船長攤開手,他好像自言自語地那麼說道。

後來他們沒再談這事,後來他們又在水裏練開了。就是那時起,阿莫船長覺得腦後有東西,他拂了拂,沒感覺腦後有什麼。他往岸上睃望,他沒看見什麼,可他感覺到了一點什麼。他總有某種感覺。

他跟米克說:“我屎急了我去方便一下。”

“你要累了你在小船上歇歇你歇歇。”他說。

他上了岸,往礁石那邊走,那邊有一灘礁石叢,大大小小的碓石像些怪獸棲身在浪花裏。

一拐過那地方阿莫船長就看見那身影了,他躡手躡腳地靠近那地方,然後很響地咳了兩聲。

那人回過頭來,是米克媽。

米克媽其實沒走,她待阿莫船長離開後就拐到這片礁石堆裏,這裏能清楚地看到那邊的一切。

她很快找到了兒子,她想阿莫船長下水後隻要視線跟著那老頭就能找著兒子。她的視線像根細繩兒,牢牢係在阿莫船長的身上。

就那樣她找到兒子米克了。她隱藏在石頭後麵,看兒子他們的訓練。

有人給她說了兒子訓練的事,不止一人,有些她認識,有些她不認識。認識不認識的人說起兒子的事都呀呀的,他們大眼小眼,像說著什麼驚險稀奇的事情,他們說得很嚴重,他們說得很玄那個。他們極盡渲染之能

事一張嘴說得聽者揪心撕肺的,還巧妙地留人一些想像的空間就更讓人心懸懸的,何況做母親的能受得了那個?女人問過兒子,回家後的兒子除了吃飯就是睡覺,不和她談訓練的事。她隻知道兒子曬得皮脫了幾層皮膚黑得像從煤窯裏爬出來那模樣。

她決定去海邊看看,她不能不去。她比誰都牽掛了這事揪心揪肺的。

她找到假日海灘。

阿莫船長對她說,米克在訓練,米克好著哩。

阿莫船長對她說,不是給你們說過,米克沒事的,有我在,他沒什麼事。

她當然不會就這麼輕信阿莫船長的話。

阿莫船長還說:“你要是沒什麼急事我就不叫米克上來了,我們有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是吧,訓練時不能隨便上岸。”

這就更叫她疑心的了,鬼喲!她想,不讓看什麼見不得人的嘛不讓看,我是他親娘我看看還不行,這也叫規矩?

她決定偷偷地看。

她找到了這片礁石叢,在那能把米克訓練的情形看個一目了然。她就看到了那些事,看得她真的就驚心動魄的,

難怪,她想,難怪人家那麼說。

那些話不是空穴不定來風哩。她想。

她正想著,聽到身後有動靜,兩聲咳嗽嚇了她一跳。

“我都看見了我看見了!”米克媽回過身朝阿莫船長喊。

“好吧!”阿莫船長說,“這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去說。”他想,我說腦袋後麵老有東西原來是這麼回事情。

我就知道來者不善根本不是什麼紅燒肉的事那麼簡單。他想。米克媽突變的一張臉

阿莫船長把米克媽帶到海灘的一個僻靜地方,離浴場有些距離。那裏橫七豎八地放了些廢棄的木船。阿莫船長就坐在其中的一條廢船上。阿莫船長叫米克媽坐,米克媽不坐。

米克媽說:“我求你了就算我求你了行不?”

阿莫船長說:“你沒啥事要求我。”

“讓米克回家!”

“他沒事,他好好的,我說過他好好的。”

“我兒子不搞那勞什子了不搞了!”

“咦?!”阿莫船長咦了一聲。

“我求你了!我跪下求你好了,我跪下求你行不?”那女人哭了起來,她真的要跪下去。

“別這樣這樣怎麼行這多不好……”阿莫船長扶起米克媽,他顯得有些慌張,他有點手足無措。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他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他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他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他隨手揪了把草在手裏扯著,扯出一手的青綠顏色。後來,阿莫船長咬咬牙終於把決心下了。不行!他想。米克得堅持下去不能就這麼半途而廢。他想得花些口舌給米克媽做些說服教育的工作。他想這方麵他過去看得簡單了些其實

早應該做細些做足了做到位。不過現在也不遲。他覺得米克媽的麵相挺和藹的也像個能聽進道理的女人。

把道理說透了就沒事。他想。

他沒想到米克媽那張臉陡然間會變成那樣,他才開口說了一句話那臉就變了。他說:你看米克他就要成功了,他不能也不該放棄。那句話就讓米克媽臉變了,阿莫船長有些詫異,他不知道那女人除了對兒子的一份擔心,還有就是一種壓抑了多日情緒的總爆發。這些日子以來,米克媽一直被丈夫弄得滿是抑鬱,壓抑了許多的積怨。現在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發泄的理由了,她就把那些東西一骨腦抖了出來。她喊著叫著,甚至連自己都有點不認識自己了。

“我看見了我都看見了!”她說。

“他們沒說錯,我開始以為他們瞎講是謠言謊言……可我親眼看見了,他們沒說錯!”她說。

“你踢我兒子,你一臉的凶相說話狠裏狠氣的,你凶他,你把他踢到海裏……”她說。

“我家米克不弄這事了,我家米克要回去!他不弄什麼橫渡這勞什子了!你不讓也得讓,你不讓我叫110!……”米克媽歇斯底裏。

米克媽咆嘯了好一會兒,她有些累了,她扶著破船大口大口喘氣。

“你說完了沒有,說完了我說。”阿莫船長說。

他很耐心,他顯得很從容,他把先前說過的話和沒說的一些話都給米克媽說了。他說了橫渡的意義還有訓練的真實情況。他說他是狠了些,但與大海鬥不狠成不了氣候。又不是過家家那是挑戰大自然,不狠能成嗎?

他說他做的一切都是為米克好。

他說著一邊看著米克媽,他以為米克媽聽進去了。米克媽一聲不吭。他想她沒吱聲就是聽進去了,並且有了明顯的效果,要不女人早跳起來吼著叫著了。可阿莫船長想錯了,他不知道米克媽不吱聲是因為他沒力氣,剛才她讓自己消耗太多,這會她得歇歇緩上口氣。她聽到阿莫船長那句話就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阿莫船長說我還不是為了米克好。

“算了吧,我知道你打的什麼鬼主意,我知道!”她說。

“想不到你人模人樣的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在孩子麵前耍心思……”她說。

“鬼喲!鬼!”她說。米克媽太氣憤了,她熱血衝頭,嘴裏就劈頭蓋臉地給了阿莫船長一通。

阿莫船長說:“你看,那天我去你們家你兩夫婦不是說的好好的?”

“我不管,反正米克得回去!”

“你總得問問米克吧。”

“沒必要,他一個未成年人這種事得聽我的,我是他的監護人。”

說到監護人三個字阿莫船長就沒折了,他歎了一口氣,他覺得他也疲憊不堪。他不僅疲憊不堪,而且他已經萬念俱灰。也許是萬念俱灰才使得他這麼疲憊不堪的吧,他想是這麼回事。

“好吧,你把米克帶回家吧。”阿莫船長無可奈何的說。

“我不!”身後的一個聲音很響很堅決。

兩個人看去,看見米克站在礁石上,他們不知道米克什麼時候來的。

“我不回去!”米克說。米克不看他媽他也不看阿莫船長他死盯著礁石間的那道縫隙看,米克一副倔模樣,他把脖子硬著,他好像要把自己硬成一塊礁石。

米克媽說:“兒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米克說:“媽,我都聽到了,我在這呆了已經很久了,我聽到你們說的話。”

“你別說了,媽,那些事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走吧媽……”他想說媽你別在這丟人了,可覺得那話太重,就把到嘴的半句話吞了回去。

米克往公路那邊走去,米克媽看看兒子又看看阿莫船長她好像一時拿不定主意。但很快她就快步朝兒子追去。

那些天米克家沉悶得像個墳窟。

一家三口好像彼此好幾天都沒說話。米克到底沒聽他媽的,他把自己一天的時間都安排在學校和海裏,直到天黑了才回家,一回家就睡,天不亮又走了。他不想跟他爸他媽打照麵。

到底還是做媽的挺不住了,第六天米克媽把米克堵在房裏,那時天才剛剛亮。

“你去跟阿莫船長說我不拉你回家了,可我還想找他談一次。”

米克把這放在阿莫船長,阿莫船長真的到米克來見米克他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