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琴(1 / 1)

我喜歡琴,撫之,錚錚有聲,轟然鳴響我久閉的心扉。

那麼多的古琴名曲,使我如醉如癡如沐春風:高山流水、瀟湘水雲、神人暢、陽關三疊、梅花三弄、廣陵散、漁舟唱晚、平沙落雁、漁樵問答、春曉吟、灑狂、鳳求凰、欸乃、關山月、碧澗流泉——

我喜歡高山流水裏“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誌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誌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那是俞伯牙與鍾子期因琴而結為知音的一段佳話傳奇。

我欣賞司馬相如借助琴來表達對新寡的卓文君的愛慕之心,一曲《鳳求凰》,成為千古絕唱,贏得佳人月下私奔。是啊,縱有“千金難買相如賦”,亦是“江州司馬青衫濕”。文君當壚賣茶,與相如舉案齊眉,是多麼感人的愛情。

嵇康麵臨死亡,還神定氣閑操琴一曲《廣陵散》;諸葛亮巧設空城計,大開城門,沉著悠閑的撫琴,卻退去了司馬懿十萬雄兵;陶淵明彈無弦琴,都堪稱千古傳奇。

《詩·周南·關雎》有詩曰“窈窕涉女,琴瑟友之”,反映的隻是一種琴瑟和鳴的向往。而唐朝的四位大詩人卻都與琴有不解之緣:詩人王維有詩雲“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道,明月來相照”是在寂寞清幽的新發的竹林裏,“恨無知音賞”;虞世南“香銷翠羽帳,弦斷鳳凰琴”弦斷有誰聽?駱賓王“鸚鵡杯中浮竹葉,鳳凰琴裏落梅花”卻是又一番的黯然與淒涼;劉長卿“月色滿軒白,琴聲亦夜闌;冷冷七弦上,靜聽鬆風寒。古調隨自愛,今人多不彈;為君投此曲,所貴知音難”,發出了千古知音最難覓的一聲歎息。

宋徽宗趙佶的《聽琴圖》,真是清氣滿乾坤,卻是配了名聲不佳的蔡京的題詞,卻也折射出皇上高處不勝寒的尷尬與“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醉裏炎涼!

我八十年代曾知曉輪椅作家史鐵生小說《命若琴弦》,裏麵那個賣唱的盲老藝人對男小盲徒弟說,拉斷多少多少根琴弦就可以找到幸福的愛情了,又是多麼的淒愴!

我向往琴瑟和鳴的愛情,我不願焚琴煮鶴糟蹋美好的情緣,我心儀琴挑文君,我愛好琴棋書畫,我推崇琴歌酒賦結交文人雅士,我寧肯破琴絕弦也不對牛彈琴,我願一琴一鶴琴劍飄零流浪異鄉,我願做劍膽琴心能文能武的才子,哪怕賣劍買琴歸隱江湖——

我無所懼《六指琴魔》,為愛而仗劍輕舟湖上,哪怕琴聲淒泣中暗傳陣陣殺機血雨腥風……

琴啊琴,你哀我相思之傷、痛我斷腸之痛、吟我滴血之心曲,葬我之至愛於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平湖春曉春江花月夜裏——

琴,你是我碩大的一滴淚,從弓弦上溢出,化作了二泉映月,苦澀著我的苦、痛苦著我的痛。

你就是我的瑤琴,橫沉於我的膝上,你優美的曲線,起伏著動人的韻律。

你無須撩撥我的雙眼,我是從唐時風宋時雨裏迢遙而來的郎君,我隻須輕輕一撫,你就會為我發出迷離醉人的音韻,令我的寒舍春光怡蕩——

你嚶嚀的低吟,轟然坍塌了我的圍城,鳥群轟地一下驚恐地飛走了,鳳凰來儀,浴火盤旋,直至,你化作了我的古典絕倫的焦尾鳳凰琴。

琴,我抱起你。淺斟低唱,午夜夢回,欄杆拍遍,月滿西樓,我依然撫琴而歌,學周郎,精音律,卻也琴弦拂亂,落紅如雨。

我端起酒杯,祭琴,落葉滿地。我像那個秦時的築琴大師高漸離一樣,舉琴最後一擊,踏上不歸路。天蒼蒼,風怒號,白鳥翔。

我喝盡了最後一滴酒,琴,我撫著你燃燒後的琴弦,北風又起,我聽到了你幽幽的哭聲,那聲音夜夜在我的夢裏低回盤旋,那聲音夜夜的對我呢喃:我愛過你。

你是琴,我不要做瑟,我是簫,我們的合鳴是天作之合,你的琴聲細膩哀怨,我的簫音淒苦嗚咽,讓我們合奏動人的瀟湘水雲漁樵問答碧澗流泉陽關三疊漁舟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