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小巧玲瓏,一頭秀發濃黑如瀑,偏又塗了口紅,描了細細柳葉眉,一笑,還有兩個小酒窩小虎牙,很清新很鞏俐。
我們同租在一座樓上,自然也就成了熟人。
一個寒冷的清晨,我起來後發現煤爐滅了。當我從街上買東西回來後,發現爐子又奇跡般地燃著了。天!莫非真有狐仙暗中助我?在我驚異之餘,發覺紅正站在她的門旁掩了嘴竊笑。
我不知不覺喜歡上了紅。
那天晚上,天好冷,雪粒像鹽籽般撒落。紅終於坐到了我辦公桌對麵。
我一遍又一遍地將那盤夏威夷小夜曲翻來覆去地放進收錄機,在優美而略帶傷感的旋律中,我和紅娓娓而談。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窗外已是夜色闌珊。
認識你,我感到很高興。我說出這句老掉牙的話。
我也是。紅雙手托腮,秋波盈盈地注視著我。
你喜歡我嗎?我的眼中泛起一縷淡淡的憂傷。
喜歡,我今天才真正認識了你。紅一臉的愛慕。
得到你這句話我也就滿足了。我老調重彈。
小夜曲優美而略帶傷感,一如紅的眼神。她專注、柔情而又執著地望著我,令我蜜也似地陶醉了。
愛情,我在心底裏呼喊著,你終於又光臨清貧的我了。
紅愛憐地一把拉過我,春風一樣吻上我的唇……
天!那是我的初吻呀!
我感覺到了天鵝絨般的溫暖,我的身邊浮起縹緲的海市蜃樓和迷人的蓬萊仙境,我的耳邊響起魚兒在靜夜裏喝水的聲音和二月黃鸝溫柔的呢喃……
那年那月那晚的第一場春雪,我永遠珍藏在心裏不會忘記。
事隔多年,我走遍全國好多地方,都沒有買到那盤夏威夷小夜曲磁帶。
我又一次的醉酒。
我的眼前幻化出紅千嬌百媚的眼神。我在心裏一百遍地對她怒吼“滾!”而那茫茫的飛雪依然密密斜織著一簾舊夢。
我試圖用什麼來掩飾我心中不願承認的憂傷。我如荊軻圖卷裏最後冷酷的匕首,我如香君墓前濺血的桃花扇,我如鬱鬱不起的梁山伯——我笑了我又哭了,我又看到了紅燦若桃花的臉。
“沒想到你變心變得這樣快!”紅恨恨地對我說。
雪,厚厚的雪,玉砌了整個大街小巷。
由於夜裏醉酒,我口渴得厲害,卻又找不到一滴水。那是剛過了元宵節的淩晨,街上的花燈早已撤去,隻有那麼幾盞在風雪中顫抖搖曳,一如我踉踉蹌蹌的腳步。
我終於在車站看到了一個早點攤。我買了兩碗綠豆粥,迫不及待地喝下去,然後全身溫暖地往回走。
於是,我知道了愛情很浪漫,喝粥很實惠。
以後的日子,我和紅就那樣若即若離、藕斷絲連地來來往往。不知是紅失戀了,還是我失戀了。
我隻知道,那年春上的雪,下得很緊。那場三月桃花雪紛紛揚揚如我的思緒,凍僵了我與紅的感情,埋葬了我們曾經信誓旦旦的戀情,冰封了少年的我最真的心痛……
寒風依舊怒吼在縣城的上空,枝丫依舊瘋狂的搖曳,那風雪刮在臉上,便有了刀刻般的疼。
響器聲如泣如訴,紅終於嫁為商人妻。
晚上,坐在燈火輝煌的喜筵上,我看到紅非常的動人。身著紅色新娘服的她如一團烈烈的火焰,灼傷著我的眼睛。
窗外,飛雪依然簌簌如織,白雪皚皚一點紅,紅自是點睛之後的白雪公主了。
紅在接連被人勸飲了幾杯酒後,更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了,又如一朵粉嘟嘟的醉酒芙蓉。
我不敢麵對紅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那黑葡萄一樣晶瑩欲滴的眼睛。
輪到新郎給新娘戴項鏈了。
隻見新郎從司儀手捧的盤中拿起一條金光燦燦的項鏈,顫巍巍地將手指間繚繞的項鏈湊向新娘的脖頸……
忽然,項鏈從紅的的手中乍地飛出,不偏不倚地滑落在我麵前的桌上……
我愕然地回過頭去……
隻見紅一雙波光粼粼而又略帶幽怨的眼睛飛快地熾熱地而又故作不屑地冷冷地掠過我的雙眼,我分明看到了紅的眼中有盈盈的淚光閃動。
紅確實是喝醉了,粉腮輕貼在我麵前的桌上,雲鬢嬌掩香腮雪,如一朵優雅的睡蓮。
我在心底無聲的呼喊:紅,別這樣,我知道你還在心底裏愛我。
我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宴席,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那雪,很快掩蓋了一切。
——1999年第3期《熱風》雜誌(河南作協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