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皇伯伯,黎副將既然已經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侄兒的任務也已經完成了,至於您如何處置他,侄兒隻有一句話:黎副將雖然玩忽職守,但罪不及家人,您不妨應了他的奏請,罷了他的官職、收了他的兵權!”
此話一出,大殿又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這楚世子,真是口無遮攔,什麼話都能夠冒得出來,而且還這麼直接了當、理直氣壯、毫不避諱!
皇帝微微點了點頭,他明白,楚歌絕對是抓住了那黎亭極大的把柄,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妥協,他的這番舉動可謂是視死如歸!
皇帝緩緩抬眸望向人群中有些黯然神傷的鄭陽,他突然有些明白楚歌到底掌控了黎氏什麼把柄。
他……怎麼會把十年前發生的那些事給忘了呢!
想到這兒,皇帝的氣勢更加強硬,眸子裏閃過一絲淡淡的譏諷與嘲弄,順即恢複如常。
今日,這北郊十萬兵權他勢必要收入囊中。
皇帝冷冷注視著鄭陽,緩緩開口沉聲道:“既然黎副將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朕自然是要應了他的意,威武將軍可還有何異議?”
鄭陽原本沉寂自己的回憶之中,乍聞皇帝開口詢問自己,他微微斂了劍眉,壓製住內心那澎湃的黯然與惆悵,緩緩抬眸道:“楚世子的能力臣自然信得過!”
鄭陽直接將楚歌推了出來,目地無非是想要告訴那些仍然被楚歌的外表所蒙蔽的朝臣,提醒他們這個少年並不簡單。
楚歌聽罷勾唇邪邪一笑,他從未刻意偽裝過自己,以前在世人麵前所表露出來的那般張狂霸道,不過是性情使然。
他本就有一副天生的反骨,不服管教、桀驁難訓,唯一隱藏在背後的就是自己的手段與心計,平日裏大家看到的那一麵就是他最真實的性情。
楚歌緩緩抬眸望向一臉沉思的右相,嘴角慢慢暈開了一抹淡淡的弧度,輕笑道:“威武將軍誇獎了,爺不過是實事求是,倒是將軍身上這份正氣凜然、毫不包庇屬下的舉動讓我心生敬佩。”
右相聽完楚歌的一番話之後,劍眉微微一蹙,眸子裏閃過一抹狠厲,沉聲道:“既然威武將軍也認為黎副將該處置,那麼你作為他的直接上司,是不是也得承擔相應的責任,畢竟縱火焚燒皇室百年宗祠可不僅僅隻是一件丁點大的小事,而是關乎到我南楚皇室的百年根基,輕則擾亂朝綱、重則動搖國本,大將軍你……應該也要負這連帶責任吧!”
右相針對鄭氏的意味十分明顯,字裏行間皆是口誅筆伐,句句鏗鏘有力,大有一副不將鄭氏拉下馬就誓不罷休之勢。
大殿裏一眾朝臣皆是大氣都不敢喘,他們知道這是鄭氏、姚氏與皇室之間的較量,在沒有看清楚局勢之前,他們皆不敢輕舉妄動,生死存亡之際,如果一旦跟錯了隊,那麼就是連累整個家族都滿門傾覆。
鄭陽聽完右相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之後,也不惱怒,抬眸直視他,臉上不見絲毫慌亂,仍是一貫的雲淡風輕,微微頷首,溫和道;“相爺說笑了,俗話說得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如果徒弟犯了錯都將責任推到師傅身上,敢問世上還有哪個滿腹經綸、文韜武略的有才之士敢收徒傳教,這‘師徒’二字豈非蕩然無存,相爺德高望重、地位顯赫,門生可謂是布滿天下,難道你能保證曾經那些經你提拔出來的文官都不會犯錯?本將記得慶陽長史也是右相府昔日的門生,當年可是你極力舉薦的,如今,他識人不淺,斷案不明,導致陳氏公子無辜受冤,要不是皇上體恤朝廷忠臣良將,將慶陽的十萬兵權交托於陳氏,相爺打算如何安撫陳氏?難道要寒了將士的心相爺才滿意麼?那何其不明是非、不辨善惡,視人命如螻蟻,相爺是不是也要負連帶責任?”
鄭陽四兩撥千斤,將此事的源頭又巧妙的指向了右相。
他不提慶陽十萬兵權還好,一提這事,皇帝那雙原本就森寒的眸子裏更是布滿了陰鷙與殘鶩,剛毅的眉宇間嵌著強烈的怒意,眼底深處那抹濃濃的肅殺與嗜血讓人膽戰心驚、不寒而栗!
右相被鄭陽一席鏗鏘有力、條理分明的話給堵得喉嚨一噎,他沒有想到鄭陽會反道而行,給他使了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慶陽長史的的確確是他向朝廷舉薦的,這事眾所周知。
當年,皇帝因為忌憚右相府的勢力,所以當時自己推舉何其為慶陽長史之時,他不得不妥協答應。
何其的為人他很清楚,昏庸無能、毫無心計與城府,正因為他如一堆爛泥扶不上牆,自己才將其安插在慶陽。
慶陽是南楚的重城,與其找個圓滑激謹的時刻提防,整日提心吊膽,擔心羽翼豐滿之後無法掌控,還不如找個不知上進的,這樣一來,他就能將其掌握在手。
姚氏商業的總據點在慶陽,明麵上的生意不必擔心,但暗地裏那些見不得光的交易自然得有慶陽的一方官吏在背後撐腰。
隻有將慶陽的長史之位牢牢捏在自己手中,辦起事來才不會畏手畏腳。
可如今倒好,那慶陽長史一職居然成了鄭氏用來拉他下水的把柄。
真是可惡!
楚歌懶懶的睨視著大殿裏那正上演著狗咬狗的一幕,眸子裏緩緩浮現出一抹璀然的瀲灩光澤。
嘴角始終噙著一絲淡淡的笑容,看似無害,實則如同一隻蓄勢待發的猛虎,緊盯著眼前那蠢蠢欲動的獵物,隻待獵物有逃竄與反抗的舉動,那麼他就會猛地一個前傾殘鶩的將所有試圖擺脫的對象撕咬啃食。
少年邪邪的凝視著一臉鎮定的鄭陽與滿目寒冷的姚峰,嘴角微勾,神情淡然,故作輕鬆道:“威武將軍、右相,你們慧眼識珠的能力自然無人敢質疑,這些年來你們為南楚鞠躬盡瘁、可謂勞苦功高,你們的付出,朝野上下都看得一清二楚,功過自有明斷,我相信皇伯伯是個明辨是非之人,不會將下屬犯得錯牽連到你們身上。”
左相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正一臉愜意看好戲的少年,眼底深處是一抹濃濃的敬佩與讚賞。
他或許已經明白了對麵那個一臉邪旎的狂傲少年心中真正的思量,他也清楚了那個少年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打算。
果不其然,左相還沒來得及往後思慮之際,隻聽那少年不等眾人反應,又繼續道:“皇伯伯,沒罪就是沒罪,但錯了就是錯了,今日我既然將黎亭扒了出來,那麼自然是要處置的,至於大將軍口中的慶陽長史何其,我看也一並免了他的職吧,威武將軍與右相一個是武官統領、一個是文臣之首,如今為了兩個玩忽職守、不辨是非的下僚公然在政殿之上針鋒相對,難道是打算將爺‘不服管教、離經叛道’的名頭搶了去?”
鄭陽與姚峰聽了少年的話,劍眉皆是微微一凜,他們也明白了這狂厲少年背後真正的心思。
他將黎亭推出來,讓姚氏抓住這個時機發難於鄭氏,而鄭氏若想反擊,自然會將何其拉下水,如此一來,不用他費任何口舌,他們就互相撕咬,推出了自己真正想要推出去的黎氏與何氏!
如今楚歌的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即使鄭氏想護黎氏、姚氏想護何氏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了,因為這黎氏與何氏可是他們自己為了打壓對方而被對方推出來的。
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牽製對方,隻能犧牲黎氏與何氏。
這就是這個不及弱冠之華的少年真正手段高明之處,也是他將黎氏推出來頂罪的真正原因,他的一番作為,無非是為了平衡局勢!
在他的一番周旋之下,既掌控了慶陽的長史之位,削弱了姚氏,又收回了北郊的十萬兵權,打壓了鄭氏,一舉數得!
皇帝聽完楚歌的一番提議之後,臉色這才倏然轉晴,渾身的那股戾氣與肅殺也慢慢消散開來。
這個少年,終歸沒有讓他失望!
定親王則是一臉複雜的望著自己的兒子,神色高深莫測,他是個極其敏銳之人,事情發現到如今這個地步,如果他還看不清其中緣由的話,那麼他也不配做南楚德高望重的親王!
眼前那個滿臉狂傲與無謂的少年,是他的嫡子,是定親王府的少主,也是南楚宗室的繼承人,他的身上肩負著守護朝綱的重責大任。
過去的十幾年中他任性、張揚、桀驁、狂厲,不學無術、胡作非為成了他身上的代名詞。
曾幾何時他也無數次的懷疑自己這個兒子應該不像表麵那般膚淺與叛逆,可……因為他不是自己心愛的女人所出,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對他升不起任何的喜愛與疼寵。
過去的歲月裏,自己甚至有些排斥這個兒子,一來是因為他天生反骨、不服管教、不懂尊重,從來都不把他這個老子放在眼裏。
二來是因為他的生身之母,如今的定親王妃曾經是上官硯的未婚妻,自己的母後為了平衡朝中局勢,避免世家做大,所以強行拆散了人家未婚夫妻,不顧自己心有所屬,硬是將瑞陽玉氏之女玉婉卿塞給了自己,而自己心愛的女人卻隻能成為定親王府的側妃,他與心儀之人所出的兒子本是王府長子,卻要擔個‘庶’字,而他那真正心儀之人也在鬱鬱寡歡之下不得善終!
這些年來,他刻意冷落王妃玉氏,順帶著她所出的世子與郡主也一並給忽略了。
如今,再細細回想起來,他……其實欠他的王妃許多,也虧欠了一雙兒女太多,這麼多年來,他連一份完整的父愛都沒有給過他們兄妹!
一晃眼,兩個孩子,在不完整的家庭裏已經都漸漸成人了。
他如今……看到麵前這個曾經從未花心思栽培的兒子,心,莫名的有些愧疚與酸澀!
定親王雙眸裏緩緩染上了一抹薄薄的水霧,身體也開始忍不住的顫抖起來,他清楚的感受到了眼眶的澀然,不過可悲的是,在他意識到自己虧欠了一雙兒女之時,他們已經過了需要父愛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