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而言的現實、感性卻並非天造地設的既定,人是自為的。
首先,我們設定人身上直接地客觀地存在著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關於人之初或關於目前。在外化範圍內,這是外在自然界自覺曆史的原因,被看做天造地設,被視為先驗存在。揚棄外在自然界自覺的曆史,這件事就是人類自己的原因,是由人自為規定的。現在,我們便說,這“人的感覺”即自然欲望人化的形式,其由動物的好奇之心、惻隱之心和食色之欲發展而來,現在是作為人的向真、向善和向美之望。
另一方麵,在它之外有對象——未經人化(或被有限人化)的自然界,但卻不是自己的。對此時此刻的“人的感覺”來說,現在的自然界還不是與之同一的,正是其所需的自己的對象,它對主體真善美之望而言沒有意義。
不用說,我們還不能輕易地把這兩方麵當做人的生命表現的現實、感性,這是因為:一方麵,主體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還隻是直接地客觀地存在著,還是一個空虛,還饑餓著;另一方麵,主體之外的自然界還未經人化(或未經進一步人化),它現在還仿佛與主體毫不相幹。
現在的問題在於:這兩個方麵如何成為完成了的對象性,即成為其共同的現實、感性。其實,就在於主體如何使外在自然界人化,使之成為自己的,從而占有它。
不講條件、沒有感性的存在是虛構的、抽象的,那是在說黑格爾。而不講方式、沒有活動的存在也同樣是不現實的、抽象的,這則是說費爾巴哈。我們隻要一說到感性,那同時就是在說活動,反過來也同樣。沒有感性的活動和沒有活動的感性同樣是不可思議的。對存在來說,都是片麵的,隻具有抽象的理論上的意義。在這裏,舊唯物主義背叛了自己。
現實、感性或對象性即具體性、矛盾性。矛盾即對立統一。一方麵,矛盾雙方有同一性,這是因為它們“本是同根生”,來自同一整體,雙方直接就是統一的;另一方麵,矛盾雙方有差別,各自才是“這一個”,乃各自力量的表現,這不過是對統一體特殊的表現。
現在,在表現統一體的客觀要求下,在同一性的內在促使下,矛盾雙方即發生衝突鬥爭,在衝突鬥爭中矛盾雙方完成了它們共同的現實、感性。
通過這種活動,一方麵,矛盾雙方都分別表現了自己的本質力量,從而根本上表現了其統一體的本質力量;另一方麵,矛盾雙方在完成其共同的現實、感性中創造了新的統一。在矛盾鬥爭的背後,整體變化發展了。
這正是真正實證的曆史科學關於存在的觀點,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便說:存在即“感性的活動”。
那麼,人追求其生命表現的“感性的活動”是怎樣的呢?這就是人們為了充實其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而現實地進行的生產活動。發現這一長期以來被繁茂蕪雜的意識形態所掩蓋的簡單事實的,揭示這一規定性的正是馬克思。他如此說:“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曆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曆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及其他東西。因此,第一個曆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同時,這也是人們僅僅能夠生活就必須每日每時都要進行的(現在也和幾千年前一樣)一種曆史活動,即一切曆史的基本條件。”現實、感性,在本文裏指依賴性、對象性,這大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直觀感性。可直觀性隻指稱人的生命表現活動之一麵,而對象性卻是就人的整個生命表現活動而言。
這樣一來,本文將人追求其生命表現的“感性的活動”歸指為現實的生產活動時,其“生產”與馬克思揭示曆史之謎時所謂的“生產”就有所不同了,在概念上有廣義狹義之分。“生產”在馬克思原是個表義極廣的概念,他就說過哲學家生產觀念、詩人生產詩、牧師生產說教、教授生產講授提綱等等。但他在揭示曆史之謎時卻是取其狹義的,限於其所界定的實踐領域,隻指稱人們追求衣、食、住等生活資料方麵的活動。本文在使用“生產”概念時是取其廣義的,不限於實踐領域,用以指稱人的整個生命表現活動。人的生命表現在本質上是創造性活動,“生產”即在這個意義上而言。這就在於生產出“人的感覺”的對象性,生產出人的真善美之望的現實、感性。
本文是從人的生命表現著眼來討論美學的,這是否就是生命美學呢?我國美學界也正有這麼一家。這都是無意義的。是的,美是生命之光,但從生命到美之間也太遠了。
馬克思把人的生命活動界定為兩個方麵:實踐領域——生產衣、食、住等生活資料的活動;理論領域——包括科研、藝術,應為意識形態行為。他正是從實踐的角度來揭示曆史之謎的,從而揭示出人的本質之謎、美的本質之謎。
我們是否可以據此認為馬克思主義美學是實踐美學呢?這並不重要,但實踐美學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建立的。
實踐論美學近年來多遭非難,其最主要的是:一、認為實踐的範疇包容不了豐富多樣的美學現象;二、失之於以實踐作為哲學基礎、作為邏輯起點。其實,這都不算什麼問題。實踐論美學真正的問題在他們對實踐的理解上存在著的表麵的直觀的視野,他們不把實踐作為根本上是人們追求真善美的行為,而是視實踐為外化範圍內經世致用的表現。
上述界說隻是為了討論的方便,所有這些都不是問題的關鍵。我們隻需注意馬克思如何從實踐的角度來揭示人的本質之謎,從而揭示美的本質之謎。
馬克思分明已道破了曆史之謎,即人的本質之謎,可我們的討論還不能就此停止,可以說,正題才開始了。這正題就是將人的生命表現和動物的生命表現區別開來(盡管這個話題已被看做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從而將人的生命表現與我們這動物式的生命表現區別開來。
馬克思指出:“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人同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首先,就是說人的生產是有意而為之,是不受肉體需要支配而進行的“真正的生產”。如果生命活動是僅就通過“感性的活動”直接滿足其實際所需而言,即使通過類生產的形式,也無論對象是什麼形式,則人和動物還是一致的,雖然動物是為了其直接的自然欲望而生產。
我們並沒有忘記人還為了其直接的客觀的自然欲望而生產,但這並非有意而為之,隻是客觀上如此。對人來說,這種生產是毫無疑問地間接地包含在為充實其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而生產的形式下,而不是像動物似的或像外化條件下的人們那樣刻意地直接表現出來。
當然,我們還不能隻看表麵即說馬克思對曆史之謎的闡述忽視了人為充實其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而生產的意義。很明顯,他顯然更在意說明人之所以充實其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的間接基礎,反而是這一點曆來被人們忽視了。
其次,即說人的生產是有計劃的、預期的。但我們不能否認,動物也是具有有計劃、經過思考的行動的能力的。
恩格斯就說:“凡是有原生質和有生命的蛋白質存在和起反應,即完成某種即使是由外麵的一定刺激所引起的極簡單運動的地方,這種有計劃的行動,就已經以萌芽的形式存在著。這種反應甚至在還沒有細胞(更不用說什麼神經細胞)的地方就已經存在著。食蟲植物捕獲食物的方法,雖然完全是無意識的,但在某一方麵也表現出是有計劃的。動物從事有計劃的行動的能力,和神經係統的發展相應地發展起來了。而在哺乳動物那裏則已經達到相當高的階段。在英國獵狐的時候,每天都可以觀察到:狐是怎樣正確地運用它關於地形的豐富知識來躲避它的追逐者,怎樣出色地知道和利用一切有利的地勢來中斷它的蹤跡。”
動物的意識(雖也通過自身的類)僅限於其五官感覺直接觸及的範圍,所謂鼠目寸光,正是對動物意識的寫照。其結果,動物對世界(自身的及其他物的類)的認識便是表麵的、狹隘的。這樣一來,動物的生產活動可想而知,這就是“動物的生產是片麵的”,“隻是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建造”。這便意味著:在直接的動機下,或通過其狹隘的自身的類追求眼前表麵的、最近的、最直接的有益效果——這正是急功近利的外化生產的寫照。至於其行為的後果如何,那就不是它的事情了。這沒有什麼好說的,因為它隻能這樣。正是這樣,恩格斯如此說:“動物在消滅某一地方的植物時,並不明白它們在幹什麼”。它不明白隨著急功近利行為的必是破壞,其結果就是“常常摧毀還在胚胎狀態的食物”,“狼不像獵人那樣愛護第二年就要替它生小鹿的牝鹿;希臘的山羊不等幼嫩的灌木長大就把它們吃個精光,它們把這個國家所有的山嶺都啃得光禿禿的”
……“而人的生產是全麵的”,他“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這就是“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采用自身的及其他物的類作為其生命表現的對象。跟動物正相反,這便意味著:人的生產是寬廣長遠地取其利。正是這樣,恩格斯就說:“人消滅植物,是為了在這塊騰出來的土地上播種五穀,或種植樹木或葡萄,因為他們知道這樣可以得到多倍的收獲。他們把有用的植物和家畜從一個國家帶到另一個國家,這樣把全世界的動植物都改變了。不僅如此,植物和動物經過人工培養以後,在人的手下改變了它們的模樣,甚至再也認不出它們的本來麵目了。”
動物的視野狹隘,其生產便是狹隘的,這就使它取利麵極窄。這便意味著它的食物會極稀少,它的生活會極困難。動物的世界是饑寒交迫的世界,它們全力以赴猶不濟困,常常掙紮在死亡線上。貧困的動物隻能自私自利,隻顧自己;隻能不擇手段,隻顧眼前。這就導致它們以“我”為中心,唯目的論,與世界割裂對立,這正是外化範圍內二元對立的寫照。於是它們萌生殖民心腸、強盜眼光,於是巧取豪奪、唯利是圖,哪管它天塌地陷、洪水滔天。動物生產的破壞性最終將自毀前程,這就是限製了自己,排除了自己,從而不能開辟自己的曆史。具體來說,這裏所指即動物對周圍環境無意偶然的、狹窄短暫的影響隨即便被自然界的慣常行程抹去。這就是說,“它們的生產對周圍自然界的作用在自然界麵前隻等於零”,或者說“一切動物的一切有計劃的行動,都不能在自然界打上它們意誌的印記”。
“人才給自然界打上自己的印記”
……從而開辟出自己的曆史。這是因為,一方麵,人的生產是在確知其行為“對自然界的慣常行程的幹涉所引起的比較近或比較遠的影響”的情況下,能計之長遠,達到順其自然;另一方麵,人的生產又是全麵地“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是麵向寬廣而取其利。這就有條件輕徭薄賦,使“任何一個種”休養生息。人的生產是順其自然、休養生息的,即和諧性的,便不致造成破壞,從而能寬廣長遠地打開自然界。人的生產是和諧性的,從而是建設性的。人消滅植物後又播種五穀或種植樹木和葡萄,這就是在其行為損及的地方又以新自然充填之,等於人於維護自然界慣常行程的同時也順便把自己的個性加上去了。不用說,人的個性便不致被自然界生存競爭的汪洋大海淹沒,反見得人正是利用了自然反作用而從中開辟自己的道路。正是這樣,“他們不僅變更了植物和動物的位置,而且也改變了他們所居住的地方的麵貌、氣候,他們甚至還改變了植物和動物本身,使他們活動的結果隻能和地球的普遍死亡一起消滅”。
所謂生產的對象化,正是就上述情況而言的。關於生產對象化,馬克思如此說:“在勞動過程中,人的活動借助勞動資料使勞動對象發生預定的變化。過程消滅在產品中。它的產品是使用價值,是經過形式變化而適合人的需要的自然物質。勞動與勞動對象結合在一起。勞動物化了,而對象被加工了。在勞動者方麵曾經以動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東西,現在在產品方麵作為靜的屬性,以存在的形式表現出來”。通過生產的對象化,因人已“把他的心靈的定性歸入自然事物裏,把他的意誌貫徹到外在的世界裏”,也就是說,使產品有了與其“人的感覺”的同一性,而成為其所需要的。現在,我們才可以毫無疑問地說:就人主體的“人的感覺”而言的對象出現了,主體外在的自然界已不再是與他無關的東西,而是成為他的對象。直到現在,我們才可以說人是現實的、感性的。這現實、感性並非從天而降,乃是人為充實其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而現實地自為規定的,是“由他自己創造出來的”。前麵所說的人類自覺史置人於人的自然的現實、感性之境正是就此而言。這種規定是:一方麵,人自為規定了其主體直接的客觀的自然欲望具有全麵豐富的“人的感覺”的形式;另一方麵,人又自為規定了與之相同一的、正是其所需的全麵人化的自然對象。正是這樣,人隻有靠這種全麵人化的自然對象才能生活,無論這種對象以怎樣的形式表現出來。一句話,人隻要為了不致喪失就其全麵而豐富的“人的感覺”而言的存在意義,他便別無選擇。正是別無選擇,人既規定了其主體作為覺悟形式的欲體,而所欲又是客觀外在的,非其自身所能解決。這就根本地決定了人是受動的受限製的。這種被動之境,正是他人的自然的現實、感性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