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林每一次講母親的故事時,眼圈都是紅紅的。
因此,馬麗從沒問過她和衛林的母親同時掉進洪水中他將先救哪一個的故事。何必自討沒趣,那不問也知道,淹死的必是她馬麗。
所以,馬麗對衛林見了母親病了就忘記了兒子衛謀的高燒時,她心中一百個不滿,但是也沒有任何辦法。她隻得去買了菜,煮了飯,給在醫院的婆婆送去。
令馬麗驚訝的是,她給婆婆送飯菜去的時候,跛子黑姑正在那裏為衛林的母親忙前忙後。
衛林的母親還是沒有醒,她的屎尿已經失禁了。
衛林和他哥幾個都是大男人,無法給她的婆婆收拾不斷拉出來的屎尿。
馬麗看見,跛子黑姑,臉上溢著幸福的笑,正在歡快地為她的婆婆收拾著屎尿。然後,跛子為她換好了褲子,將水倒在了那裝滿衛生約的盆子裏,一跛一跛地從她的麵前經過,往衛生間走了去。
跛了轉來的時候,衛林眼中含情地對她說,黑姑,謝謝你。
她道,不謝。
衛林道,謝謝你不覺得我媽髒。
她道,有什麼嗬,當自己的媽一樣。都是女人,沒什麼。如果我能吃一點你媽的屎,喝一點你媽的尿能讓你媽好的話,我也會吃的,何在乎這點護理。
馬麗聽見這些,再也不能忍受了。她首先不能發火,那樣的話,衛林在心中不會原諒她。她必須要戰勝這個跛子,還得來高雅的。因此,她對黑姑道,這裏不需要你操勞,她是我的婆婆,我會護理她的,你走。
跛子對她嫣然一笑道,你吃得下這個苦嗎?畢竟我和衛林也有過一段時間的感情,他媽像我媽,我照顧也是一樣的。
她努力咬著牙,對著世界上這個最不要臉的女人道,是嗎?那你得到法律上承認了嗎?
跛子道,沒有。不過那有什麼關係?
馬麗道,那關係大得很。我建議你快走,我會照顧我婆婆的。人他媽的臉皮也不要像毛坑上的壁那麼厚好不好?
跛子道,好,我走,我走。
跛子走了沒好久,大家聽得床上一陣屁響,這就是說,衛林的母親屎尿又出來了。
衛林說,馬麗,請你為我媽收拾一下。
馬麗說,好,小事一樁。
馬麗掀開被子,看見衛林母親的屎尿已經將褲子弄濕了。她聞到的臭,差點讓她發幹嘔。他強忍著讓自己脫下婆婆的褲子,她看見婆婆屁股下那黑黃相間臭氣衝天的屎,別說用手收拾,她感到自己的胃已經在強烈地翻湧了。她做著做著,終於忍受不受,哇哇大吐起來,吐了婆婆一身。
幾個男人大怒。
衛軍在一旁說,老二,這就是你找的老婆?我看還不如那個跛子。
衛林大怒,對她說,馬麗,你不是我衛家的人。
她說,我是,生是衛家的人,死是衛家的鬼。
衛林說,操你娘的你真的不是。你心裏分明有著隔嘛。如果你把我媽當成你的親媽,你為你的親媽收拾這麼點屎尿,你還會發吐嗎?不,你就是吃點你親媽的屎尿也沒關係。可是你看見我媽的屎尿你就發吐,你還是我衛林的老婆嗎?
她道,我是,我隻是還沒適應。
衛林道,你不是我的老婆。你他媽的你真的不如我那個跛子情婦。我現在決定了,堅決要跛子不要你。你去你娘的吧。
衛林說完,將她一下提了出來,一下從樓下丟了下來。這是五樓,馬麗看見自己手忙腳亂地從樓下往下摔。她的嘴裏,發出長長的啊啊的救命聲。
……啊——馬麗一聲長長地喊叫,從床上一躍而起。
睡意中的衛林問她,什麼事?
她道,沒事。隻是剛才做了一個惡夢。
他道,哦。就睡了過去。
馬麗還在這個惡夢的驚恐中心跳得怦怦的。嗬,是夢,幸好是夢,她想。
夢中的事,不會在現實中出現,因為,衛林的母親早去世了。
但是,她睡不著了。
她陷入了深思。
衛林的母親固然不會出現屎尿失禁讓她在照顧時發吐的事,但是,這個夢有讓人深思的地方。
親情這東西,也是影響愛情的一個最重要的因素。
他和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們,她和她的父母兄弟姊妹們,現在,不管你看見他們好像多麼彼此不在乎不關心,但是,他們本質上是最近最親最好的。
一個人從一個家庭出來,是要一二十年的光陰的。
在這一二十年的光陰中,有多少血濃於水的事情發生?
難道你會認為,衛林有一個在社會上壞死了的弟弟,他罵他罵得不堪入耳,他在內心深處就不關心他了?
難道你馬麗有一個在社會上壞透了的妹妹,你恨她恨得咬牙切齒,她受了難,你就不關心她了?
更別說父母了。
父母不是由一個人自己選的。
也許一個在外邊風光無限的博士的父親或者母親是個衣不遮體的瘋子。
也許一個被全國通輯吸毒殺人犯的父親是位居高位的高官。
也許兒子英俊無比,父母卻是醜陋無比。
但是,兒子們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父母醜陋內心深處就不愛父母了。
正因為這樣,親表與愛情有極大的聯係。
他愛父母兄弟姊妹,而你比他更愛他的父母兄弟姊妹,那麼他抱你的那雙愛情之手,在撒滿碎玻璃與釘子的路上行走,也讓你如走在錦繡上。為什麼?一切艱難痛苦,他都要他的腳去丈量了,他可以讓他的腳流血,被利物紮穿,但是他抱著你,讓你完全感覺不這些。他的笑臉讓你以為這世上還隻有鮮花呢。
他愛父母兄弟姊妹,你不但不比他更愛,你反而諷刺嘲笑他,想法掣肘讓他減少他愛他父母兄弟姊妹的熱情,你讓他在他的父母兄弟姊妹麵前因為奉獻不出愛而感到羞愧,感到無臉見人,那麼,他抱著你的愛情之手,可能就有嚴重的問題。也許你們是走在錦繡的大道上,但是你絲毫感覺不到愛情的甜美。你即使自己努力一次次竄上他的懷抱,他也會一次次將你掰下來,丟進旁邊農人菜地旁的毛坑裏。
如果一個妻子是掉在懸崖上的那個人,丈夫便是拉著她的手的那個人。這時候,愛情與親情的作用就特別明顯了。
如果那平時親情特別濃的,此時丈夫抓下邊女人的手指,他的指頭就特別勾,恨不得手是鋼鐵之鉤,使出吃奶的勁也要把她救起來;
如果那平時親情非常淡的,有氣的,此時,丈夫下邊的手指,應該是如何才能打得更伸如何才能更滑的了。
馬麗想到這,長歎一聲,道,可惜人間好多人都不明白這個事理。
她又反問自己,那麼,馬麗你過去明白嗎?現在明白了嗎?
星期六上午,馬麗正在廚房做菜,聽得有人敲門。
她去開了門,進來一個人,嚇了她一大跳。
衛林跳了起來,走上去問他,請問你是哪個?
他道,我你們都認不出來?
衛林道,認不出來,請問你到底是哪個?怎麼亂闖人家的門?
他道,你們是不是在裝瘋?衛林,我是你大哥衛軍。
衛林道,不,我的大哥衛軍不可能像你這個樣子。
他道,我真的是。
衛林道,你看你是我的大哥嗎?你一雙解放牌膠鞋這麼爛,上邊好像還有些屎什麼的。你的褲子好像才從灰裏撿出來,褲子的拉鏈沒有拉,因為拉不上,拉鏈根本就是壞的。你的上身一件蘭秋衣我看成了黑秋衣了,套在外邊的襯衣一邊紐子扣得高一邊扣得低,那領子上好像刮得下半斤豬油。你是將軍,你還披了一件白包的防寒戰袍服,可是這白色的麵子上邊,你怎麼好像用一口鍋在上邊去擦什麼來的,弄得大大小小的黑團亂七八糟的好像非常髒。你頭發不但亂上邊好像還有雞屎。你是誰?一個討口子也比你穿得幹淨。
他道,我隻有這些衣服。
衛林道,呸。對於你來講,你還少了衣服?你比農村你同齡的每一個人衣服都多。
他道,哪裏。
衛林道,我送了你多少套衣服我就不說了。我單說幾套有特點的。那段時間你在外打工,你說沒衣服穿,好,我想,你在外做體力活,衣服容易髒也容易破,我就把我那套非常舍不得的全套牛仔衣服送給了你。你說你們老板說,你這套牛仔衣,比他的還好。請問,現在這套衣服在哪去了?
他說,我不說你都知道。
衛林道,那好,我再問你。你現在還孤身一個人,找不著老婆,好,我又送給你一套專門找老婆的衣服。那是我追求馬麗時買的。我那天是讓你穿著走了的。你走時非常洋氣嗬:足下一雙高跟牛皮鞋,一條緊身黑身牛仔褲,上邊一件青花大格相間的西服,在這西服上翻出一大片雪白的襯衣領子。我想,你有了這身衣服,在農村找十個嫂子也有了。好,嫂子你沒找著,請問這套泡嫂子的衣服呢?
他道,你都知道的,你每一套好的衣服拿回來,最後都讓你那不爭氣的弟弟穿了。他穿了出動,義氣幹雲,又送給他的狐朋狗友,再也穿不回來了。我隻能穿些他不要了的。
衛林道,那麼你媽的你就應該穿這身討口子衣服來見我?
他道,我隻有這些。
衛林道,你龜兒子雜種今天肯定也一樣光榮地問過門衛,我那當局長的弟弟在不在?
他道,不問人家不讓進來。
衛林道,你瓜娃子把我的臉都丟盡了。你穿了這身我看著就厭惡,給老子滾出去,老子沒你這哥哥。
他睜著大眼看著他,有點不相信。馬麗卻是連忙說,大哥快坐。不過你這身也是太髒了,來,我給你找一身衣服,你在衛生間去換了。
馬麗就在衣櫃中找了一些內外衣,交給衛林的哥哥衛軍,讓他去衛生間換了。
衛軍在裏麵呆了一會兒,就一身光鮮地走了出來。衛林對馬麗說,你應該再給他找一條領帶。
衛軍說,不要。
馬麗說,做啥?
衛林道,他剛才是像個討口的。現在,他要再紮一條領帶,就跟他弟弟一樣,成了XX局的副局長了。
馬麗悄悄地笑了起來。
衛林虎起臉道,你來找我又有什麼事。
衛軍苦著臉,先吐了一口血出來,不吱聲。
衛林有些驚慌,但還是坐在那,問他,怎麼了?
衛軍道,就是我的這個牙齒,右上邊兩顆牙齒前不久長了幾個肉刺出來,出血。鎮上的醫生說,小事,是牙瘤,良性的,割了就好。於是我花了五十元割了這幾個肉刺。但是這並不像鎮上的醫生說是小事,現在我這牙血止不住,而且又長出了新的肉刺。所以我到這裏來,想請你陪我去市上的醫院看看,看是不是惡性瘤子。
衛林大怒道,惡你龜兒個混蛋。你在鎮上割,我也是同意了的。並且我也去查過書,也問過一些專家,他們也都說你這是個小手術。專家說了,如果第一次清除不幹淨,會重長的,再做一次清除術就行了。在這城裏檢查也就行了,還上什麼市裏?我不空。
衛軍道,我的牙血近一個月了都止不住在流,你看我人都成了什麼了?都快幹了。再流幾天,我也許就血幹而死了。我不在小地方檢查,小地方要拖死我,我要到市裏。
衛林差點跳起來道,市你龜兒個鬼。在這裏檢查一樣的。
衛軍道,那你想要害死我?
衛林大怒道,兄弟家,各顧各。你死了關我屁事?
馬麗見倆兄弟病鬧成了這個樣子,連忙出來勸道,算了算了,我看這樣好不好?
衛林氣哼哼地問她,啥?
她道,衛林,我知道你的確也不空。這樣,我陪大哥上市裏去檢查好不好?
衛軍說,你陪我去也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