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涉及一生的童年故事2(2 / 3)

最後,終於有人揭開了誤解的麵紗,也許是那位好心的媽媽,從此去除了孔納莉痛苦的根源。她跟她解釋說,她不會長角的,那隻是一種比喻。孔納莉大鬆一口氣,有人幫了她,因此允許她自己的頭發往後梳了。她眉間的皺紋消失了,她的悲傷也過去了,她可以不用麵罩觀察世界。如果我可以揭開為什麼我會深愛這本書的神秘麵紗,我到底是為什麼在悲傷,或者為什麼要執著於這份悲傷,那可真是一場真正的麵紗大揭露啊。

有很多書我之所以占有,更多是出自私密的情感,而非僅僅為閱讀。我會在心裏牢牢地抓住它們,渴望能夠使其穿透胸壁,成為我身體的一個部分,要麼就讓我的身體壓扁,成為這些書的一個部分,使自己在這些書頁間來回潛移。當我還隻有8歲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這一份激情了——雌雄同體,既想穿透,亦想擁抱,比如《小婦人》,這本書我讀了好多次。我感受到了一股挫折感,因此就開始往筆記本裏抄。抄了頭幾頁,我感覺到了譫妄般的興奮,可這抄抄寫寫的事情很快便走了味。是那些字,那我讀了一遍又一遍的同樣的一些字;把它們抄下來並不能使我離擁有更近一步。隻到後來,我才明白,我所希望的是,要是自己創作了這麼一本書該有多麼好啊。我自己創作了《小婦人》,自己構思,自己孕育它,感覺到那些字句從我自己的筆尖傾流而下。可是,這樣的事情永遠也不會發生,除非跟博爾豪斯筆下費盡心機準備重新創作《堂吉訶德》的彼埃爾·門納德一樣,但是,為了達到這麼一個目的,他必須在自己心裏再次發明一位17世紀的西班牙人的心態。不過,我不想產生跟路易莎·梅·阿爾柯特一樣的感覺,也不想像她那樣去思想,就連去更多地了解她都不願意。我想寫屬於自己的一個版本的《小婦人》,就是說,如果阿爾柯特是我,她也會那麼寫的一種版本,或者,如果我是她,但過的又是我自己這種生活的話。可是,“如果我是她”或者“如果她是我”這麼一些個概念使我猶豫不決,從語法上講更是一種荒誕。(如果我是她,我就不可能再是我了。)當我們渴望自己是誰時,我們想象離體而去並進行移植的是“我”的哪一個部分?人的自我並沒有可離散的活動部分。

自那時起,我不時感覺到一陣陣的衝動,希望能夠抄寫某些書:《伊萬·依裏奇之死》和《三月中旬》,還有瑪格麗特·杜拉勃爾早年的小說《磨石》;威廉·麥克斯和帕維斯及納塔莉亞·金茨伯格創作的故事(我曾翻譯過納塔莉亞的某些作品,那是更有用的一種占有方式);還有卡文諾的《如果是冬夜的旅行者》,這是一首讚歌,獻給全麵體會其作品豐富之處的那種行為,飽含著對讀者的溫柔之情,作為一本小說,它的敘述細線穿過了閱讀的針孔。

我還是沒有抄成。但是,我仍然認為那些書都是我希望自己能夠寫成的,而這些書,假如有足夠的天賦、才智和時間,興許我真的也就寫成了。我在黑暗中朝它們的方向摸索,在幾個世紀的時間內也許到達了那個境界,可是,其它一些人卻先我而達。而且,看起來,這另外的一些人的關鍵,是能夠認同並使一個主題局部化,而對於我來說,它們仍然是沒有確定和容易飄散的——直到我在書中讀到它們,看到它清澈明淨和優美的樣子。從這個角度說,寫作好像更多是一種思想的質地和洞察力,是極少見的專注力,而較少為一門藝術。或者,有時候,另外一些作者偶遇完美的形式,回避了對主題的爭搶——普魯斯特的沉思小說,或者赫伯特·莫裏斯像一場私人對話一樣的打坐詩,兩者對自己的長篇大論鮮有歉意。或者,說一些短小一點的東西,比如羅伯特·沃爾沙特異的散文,就像在瓶中發現的一些消息,看上去怪得好笑,同時又令人絕望。然後我又想到,假如我明白你可以那麼做的話……寫作好像是發明癖和神經的一種功能。不管怎麼說,我想自己寫出來的那些書,讓我想到自己想思考的一切問題,它們以極為熟悉的節奏移動起來。讀這些書,我會感覺自己錯漏百出。某些陌生人,比如《孔納莉》的作者,事先就把我心中的秘密搗騰出來了。我甚是驚訝,但亦有英雄所見略同之感。

也有一些寫得毫不遜色的書,雖然我也極崇拜,但並不想自己來寫的,的確,因為不需要我重寫而深感欣慰:《包法利夫人》、《白癡》、《達羅衛夫人》、《都柏林人》。太難了,希望太渺茫了,不可能具有這樣壓倒一切的語氣和氣質。可是,我這是在根據自己的忍受力來判斷。我又說,如果我是這些作者,我也可以,也願意成為那些作者。這個問題會水氣一樣消散,成為同義反複。

關於身份的複雜問題,使另一本極寶貴的書得到滋養,而這本書好像知道的人並不太多:《雛菊園的馬丁·彼平》,是英國的高產兒童書作家艾倫諾·法吉恩所著。法國的超現實主義者一定會讚賞這本書——隨意、空幻、神秘兮兮,在很大程度上依重不合理推斷,而且還盡極奢華。馬丁·彼平一部分是鄉村氣的普羅斯佩羅,一部分像帕克,他與6個小姑娘生活在雛菊園裏——她們是薩莉、索菲、塞琳娜、蘇、西爾維婭和絲戴拉——她們嚷嚷著要他為每個人講一個睡前故事,他也照辦了。同時,在過場中,身份的謎語織就了。馬丁·彼平必須猜出那些姑娘的父母都是誰,他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幫助他確定,隻有一對名字和少數性格特征。姑娘們逗他玩,讓他很狼狽,把名字和線索都混起來了,她們因為身份的神秘性而歡笑。敘述方式聽上去經常像是弗吉尼亞·伍爾夫在為年輕的讀者重寫《波浪》。到最後,那些姑娘和她們的父母,原來都是馬丁田園詩一樣的虛構,是他將來可能會有的一個孩子的測想——因為最後,那天下午,他終於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