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清晨,一位盲女將一串蓋在荷葉下的花環獻給了我。
我將它掛在頸上,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眸。
我吻著她說,“你跟花朵一樣盲目。”
“你自己不懂得這份禮物是何其美麗。”
59
嗬,女人,你不僅是神的手工藝品,而且也是人的;他們永遠用美來打扮你,而且是從心裏。
詩人們拿形容的金線為你織網,畫家們以永新的不朽來描繪你的身形。
海為你捧出珍珠,礦為你掏出金子,絢麗的花園摘下花朵來裝扮你,覆蓋你,使你越發美麗。
人類心中的美好願望,在你的青春上傾注光榮。
你半是女人半是夢幻。
60
嗬,石頭雕就的“美”,你冷靜無語,獨自岸然地站立在生命奔騰怒吼的中流。
“偉大的時間”依戀地坐在你腳邊悄聲說:
“開口吧,向我開口吧,我愛,開口吧,我的新娘!”
然而你的話被石頭緊緊地鎖住了,嗬,“不動的美”!
61
安靜吧,我的心,叫別離的時間充滿溫情吧。
叫它不是死亡而是超脫。
叫愛戀化作記憶,痛苦化作詩篇吧。
叫穿越天空的翱翔在巢窩斂翼中止息。
叫你雙手的最後的碰觸,似夜中花朵一般地溫柔。
停住一刻吧,嗬,“美麗的結局”,用無言道出最後的話語吧。
我向你敬禮,用我的燈盞照亮你的歸程。
62
在夢幻的迷離小路上,我去尋覓我前世的愛。
她的房舍位於清冷的街頭。
在習習的晚風中,她心愛的孔雀在架上作夢,鴿子在它的籠子裏沉默無言。
她將燈放在門旁,站在我麵前。
她抬起一雙明眸望著我的臉,無聲地問道,“你好麼,我的朋友?”
我欲答話,然而我們的語言迷失而又忘卻了。
我左思右想,無論如何也記不起我們的名字。
淚水在她眼中打旋兒,她向我伸出了手。我握住她的手無言地站著。
我們的燈在晚風中搖曳著熄滅了。
63
行路人,你非得走麼?
夜是靜謐的,黑暗在樹叢上沉睡。
我們的涼台上燈火通明,繁花似錦,青春的眸子尚清醒著。
你上路的時刻到了麼?
行路人,你非要走麼?
我們不曾用挽留的手臂來抱住你的雙足。
你的門沒有關閉。你的馬也已備好鞍韉。
倘若我們想擋住你的去路,也僅能用我們的歌聲。
倘若我們意欲挽留你,也僅能用我們的雙目。
行路人,我們毫無辦法挽留住你,我們僅有淚水。
在你眼中放光的是何種不熄之火?
在你脈管中流淌的是何種不竭的熱力?
是何種召喚在黑暗中引動你?
你從頭上的星辰中,得到什麼奇怪的咒語,即黑夜無言而異樣地邁入你心中時所帶進的那個隱秘的訊息?
倘若你厭煩那喧鬧的集會,倘若你厭煩吵鬧,困乏的心嗬,我們就吹熄燈火,終止琴音。
我們將在風葉聲中靜坐在黑暗裏,疲憊的月亮會在你窗上披上銀白的光輝。
嗬,行路人,是何無眠的精靈在午夜的心中與你相遇了呢?
64
我在大路滾燙的塵土上度過了一天。
此刻,在晚風中我叩響一座小廟的門。這廟已成殘垣斷壁了。
一株可憐的菩提樹,從破牆的斷縫中探出饑餓的根須。
過去曾有行路人到此處來洗疲憊的腳。
他們頭頂著一彎新月,在院裏鋪開席子,坐在上麵聊起異地的風光。
晨起他們恢複了精神,鳥啼使他們愉悅,友好的花兒在路旁朝他們點頭。
然而在我來時卻不見燈在等候我。
僅見殘留的燈煙熏髒的黑痕,似盲人的雙目,在牆上朝我瞪眼。
涸池邊的草叢裏閃爍著螢火蟲的微光,荒蕪的小徑上搖曳著竹影。
我在此時當了不見主人的來賓。
在我麵前的是茫茫的長夜,我倦乏了。
65
還是你呼叫我麼?
夜來臨了,困倦似愛的表達用雙臂摟緊了我。
你喚我了麼?
整天的工夫我都給了你,貪婪的主婦,你還想奪走我的夜晚麼?
萬事都應有終結,難得的靜寂理應是個人獨享的。
你的喊聲定要刺破黑暗來攪擾我麼?
莫非你這裏的夜晚,沒有音樂與睡眠麼?
莫非那翅膀不響的繁辰,向來不踄足你不仁之塔頭頂的天空麼?
莫非你園中的花卉,永不在無奈的死亡中枯萎麼?
你非得喊我麼,你這愛吵鬧的人?
那就叫愛的愁眼,愴然地為著期盼而落淚。
讓空屋裏亮起燈盞。
那些困乏的工人讓渡船載回家。
我將夢幻拋開,來響應你的呼喚。
66
一個遊蕩的瘋子在尋覓點金石,他蒙著塵土的褐黃頭發亂蓬蓬地,身體瘦得猶如影子,他雙唇繃緊,猶如他的繃緊的心門,他的赤紅的雙目猶如螢火蟲的亮光在尋覓他的配偶。
浩瀚的海朝著他咆哮。
喧囂的海浪,在不住地談論那隱藏的珠寶,譏笑那些不諳它們心思的笨蛋。
大概目前他不會有希望了,然而他不肯罷休,因為尋求即是他的生命——
就如海洋永遠朝天伸臂求得它無法得到的東西——
就如星辰轉著圈走,卻要追尋一處永不能抵達的目標——
在那冷清的海邊,那頭發蓬亂的瘋子,也依然徘徊著尋覓點金石。
某一天,一名村童走上前問,“我問你,你腰上的那條金鏈是從何處來的?”
瘋子大吃一驚——那條原來的鐵鏈子果真變成了金鏈;這並非是夢,然而他不清楚是何時變成的。
他瘋狂地敲擊著自己的前額——何時,嗬,何時在他毫無察覺之中獲得成功的呢?
撿起一塊大石去敲敲那條鏈子,也不瞧瞧它變化與否,又將它拋掉,這已成了慣例;就這樣,這瘋子覓到了卻又失掉了那塊點金石。
太陽西沉,天穹燦金。
瘋子順著自己的足跡回返,去尋找他剛到手又失去的珍寶,他氣力耗盡,身軀彎曲,他的心似連根薅起的樹一般,枯死在塵土裏了。
67
盡管黑夜緩步走來,令所有歌聲停歇;
盡管那些夥伴全都休息而你也困倦了;
盡管恐怖在夜色中降臨,天空的容顏也被麵紗蒙住;
然而,鳥兒,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它不是林中樹叢的陰影,它是大海的潮湧,似一條濃黑的龍蛇。
它不是綻放的茉莉花的舞姿,它是泛光的水沫。
嗬,哪裏是陽光下的碧岸,哪裏是你的窩巢?
鳥兒,嗬,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長夜睡在你的路旁,黎明在迷蒙的山後尚未起床。
星辰困乏地數著分秒,疲倦的月兒在夜中伸著懶腰。
鳥兒,嗬,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對你而言,此處沒有希望,也沒有恐怖。
此處沒有消息,聽不見低語,也聽不見呼喚。
此處沒有家,也不見休息的床。
此處僅有你自己的一對翅膀與無路的蒼穹。
鳥兒,嗬,我的鳥兒,聽我的勸,莫要垂下翅膀。
68
沒有人永遠不死,兄弟,沒有東西會持久長存。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不要把生命當成沉重的負擔,不要把道路看成漫長的旅程。
一個獨立的詩人,無需去唱一支舊曲。
花兒凋零;然而戴花的人無需總是悲傷。
兄弟,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必得有一段完全的歇停,才能將“圓滿”編進音樂中。
生命向它的黃昏沉落,是為了撲進金影之中。
務必從遊戲中將“愛”召回,去飲憂傷的酒漿,再去生於淚天。
兄弟,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我們急著去采花,擔心被過路的風竅走。
去搶奪隻有片刻的接吻,使我們熱血沸騰兩眼放光。
我們的生命是那樣的熱切,我們的願望是那樣的強烈,因為時間將離別之鍾敲得直響。
兄弟,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我們沒有功夫去把握一件事物,揉碎它又將它擲在地上。
時光急速地流逝,將夢幻藏在裙底。
我們的生命何其短暫,僅有幾天戀愛的快感。
如果為勞作和苦役,生命就顯得無盡漫長。
兄弟,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美對我們是甜蜜的,因為她與我們生命的快節奏合拍起舞。
知識對我們難能可貴的,隻因我們永遠不會有功夫去學完它。
一切全在永生的天上做完。然而大地的幻象的繁花,卻被死亡保持得永久新鮮。
兄弟,將這個道理銘記在心及時行樂吧。
69
我欲追趕金鹿。
你大概會譏笑,我的朋友,然而我追求那躲閃我的幻象。
我翻山越嶺,我遊遍不少無名的土地,隻因我欲追趕金鹿。
你滿載著從市場采買的東西回家,但不知從何處被一陣無家之風刮到我身上。
我心中毫無牽掛,我一切所有都拋在身後。
我翻山越嶺,我遊遍不少無名的土地——隻因我在追趕金鹿。
70
我想起在童年時代,某一天我在溪水中漂一隻紙船。
那是夏日裏一個陰濕的天,我隻身快樂地遊戲。
我在溪水中一隻紙船。
突然間陰雲翻卷,狂風怒吼,大雨傾盆。
渾水似小河般奔湧,將我的船衝卷走了。
我心裏忿忿地想,這暴雨是存心來搶奪我的快樂的;它的所有歹意都是衝著我。
今天,夏日的陰天是漫長的,我在靜憶我生命中一切失敗的遊戲。
我埋怨命運,因為它多次耍弄了我,當我突然憶起我那沉在溪水裏的紙船的時候。
71
白晝未盡,河岸邊的市集未收。
我隻怕我的時間虛擲了,我身上的最後一文錢也失掉了。
然而,沒有,我的兄弟,我仍有點剩餘。命運尚未將我的一切全騙光。
買賣做完了。
兩頭的手續費全交過了,該是我歸家的時刻了。
然而,守門的,你想要你的辛苦費麼?
莫怕,我尚有些剩餘。命運尚未將我的一切全騙光。
風聲預示著風暴,西天低垂的烏雲顯出了惡兆。
沉靜的河水在等待著狂風。
我恐怕被黑夜追上,趕緊過河。
嗬,船夫,你要收費!
是的,兄弟,我尚有點剩餘。命運尚未將我的一切全騙光。
一個乞丐坐在路邊的枝下。可憐嗬,他麵帶羞怯的希望望著我的臉!
他以為我口袋裏有許多錢。
是的,兄弟,我尚有些剩餘。命運尚未將我的一切全騙光。
夜色更深,路上沉寂。螢火在草叢中閃爍。
誰用悄悄的躡步在尾隨我?
嗬,我明白,你欲奪去我的全部獲得。我定不讓你失望!
因為我尚有些剩餘。命運尚未將我的一切全騙光。
夜半到家。我身無分文。
你帶著期盼的目光,無眠而靜默地在門前等我。
似一隻羞怯的鳥,你充滿熱愛地飛到我身前。哎,哎,我的神,我尚有很多剩餘。命運尚未將我的一切都騙光。
72
用了數天的苦工,我建起一座廟宇。此廟沒留門窗,牆壁是用條石厚厚地築起的。
我忘卻一切,我躲避芸芸眾生,我全身心地凝視著我供奉在龕裏的神像。
廟裏終日是黑夜,用盛著香油的燈盞來驅趕黑暗。
不絕的香煙,將我的心繚繞在沉重的螺旋裏。
我徹夜無眠,用扭曲雜亂的線條在壁上刻畫出許多奇異的圖形——長翅的馬,人麵的花,四肢似蛇的婦女。
我未在所有地方留下絲毫進路,使鳥的歡鳴,葉的絮語,或市井的喧鬧得以侵入。
在深黑的屋頂上,惟一的動靜是我禮讚的回音。
我的心境變得強烈而鎮定,似一把尖尖的火焰。我的感官昏暈在狂歡中。
我不清楚時間怎樣度過,直到霹靂震壞了此座廟宇,一陣劇痛刺透我的心。
燈火顯得慘白而羞愧;壁上的刻畫猶如被囚住的夢,無意義地瞪視著,好像欲躲避起來。
我望著龕上的神像。我發現它微笑了,與神的活生生的接觸,使它活了起來。被我禁閉的黑夜,展起翅膀飛逝了。
73
無量的財富非屬你的,我的寬厚的微黑的大地母親。
你用操勞力圖來填滿你孩子們的肚皮,然而糧食是不多的。
你饋贈我們的歡樂禮物,永遠都不是完整的。
你為你的孩子們製做的玩具,並不牢固。
你無法滿足我們的所有渴望,然而我能因此便背棄你麼?
你那含著痛苦成分的微笑,對我的眼睛是溫情的。
你那永不滿足的愛,對我的心是貼近的。
從你那乳汁裏,你是用生命而不是以不朽來哺育你的兒女,故而你的雙目始終是警覺的。
你用顏色與詩歌成年累月地工作,然而你的天堂尚未建成,隻有天堂的愁苦的一麵。
你的美的創造上蒙著一層淚霧。
我會將我的詩歌注入你沉靜的心裏,將我的小愛注入你的大愛中。
我會用勞作來禮拜你。
我曾見過你的慈祥的容顏,我愛你的傷感的塵土,大地的母親。
74
在世界的謁見堂裏,一片樸素的草葉,以及陽光與午夜的星辰,同坐在一條氈褥上。
我的詩歌,也如此地與雲彩及森林的音樂,在世界的心中平分席位。
然而,你這富有的人,你的萬貫家財,在太陽的金光與月亮的柔光中卻毫無位置。
包羅一切的天空的祝福,不屑灑在它的上麵。
待到死亡降臨的時候,它就蒼白枯萎,化作塵土了。
75
午夜,那個自詡的苦行人宣布說:
“棄家祈神的時間到了。嗬,誰將我牽製在妄想裏這麼長時間呢?”
神低聲說,“是我,”然而這個人的耳朵是堵塞住了的。
他的妻子與吃奶的孩子躺在一起,安靜地睡在床的那邊。
這個人說,“是誰將我騙了這麼長時間呢?”
聲音又說,“是神,”然而他聽不見。
嬰兒在睡夢中哭了,靠緊他的媽媽。
神命令說,“不要走,傻子,別離開你的家,”然而他仍然聽不見。
神歎息又委屈地說,“為何我的仆人要將我丟下,而到處去尋我呢?”
76
集會正在廟前進行。從天一亮就下雨,這一天快過完了。
比所有眾人的歡樂還燦爛的,是一個花一文錢買到一個棕葉哨子的小女孩的燦爛的微笑。
哨子和尖脆歡樂的音樂,飄浮在所有笑語喧嘩之上。
無數的人擁來擠在一起,道路泥濘,河水上漲,由於雨下個不停,田地全淹沒在水裏。
比所有眾人的煩惱更要命的,是一個小男孩的煩惱——他連一文買那根帶顏色的小棍的錢都沒有。
他苦悶的眼睛望著那間小店,致使這整個人類的集會變得特別令人悲憫。
77
西鄉來的工人與他的妻子正忙著為磚窯挖土。
他們的小女兒來到河邊的渡口上;她不停手地擦拭鍋盤。
她的小弟弟,光著頭,黧黑的塗滿泥土的身軀赤裸著,跟著她,按照她的吩咐在高高的河岸上耐心地等待著她。
她平穩地頂著滿瓶的水走回家去,左手拎著發亮的銅壺,右手領著那個孩子——那是她的小妹妹,繁重的家務令她變得不苟言笑了。
有一天我發現那赤裸的小男孩伸著腿坐著。
他姐姐坐在河水裏,用一把土在旋來轉去地擦拭一把水壺。
河岸上有一隻毛茸茸的小羊在吃草。
它走近這孩子身旁,突然大叫了一聲,孩子被嚇得哭叫起來。
他姐姐撂下水壺奔上岸來。
她一隻手抱起弟弟,一隻手抱起小羊,將她的愛撫平分為兩半,人類與動物的後代在慈愛的連結中合二而一了。
78
五月的天,悶熱的中午似乎無盡地漫長。幹旱的土地在灼熱中渴得張開了嘴。
我聽見河邊有個聲音在喊,“來吧,我的寶貝!”
我合上書本向窗外觀視。
我發現一隻皮毛上沾滿泥土的大水牛,目光沉穩地站在河邊;一個小夥子站在沒膝深的水中,在叫它來洗澡。
我高興地微笑了,心裏有一種甜柔的感覺。
79
我時常思索,人與動物之間沒有賴以溝通的途徑,那麼他們心中相互認識的界線在何處呢?
在遠古創世伊始時,通過哪一條太初樂園的荒蕪的小徑,他們的心曾彼此訪問過?
他們的親緣關係早被忘掉,然而他們不變的足跡的符號並沒有消逝。
然而突然在那無語的音樂中,那迷離的記憶清醒起來,動物用溫柔的信任看著人的臉,人也用嬉笑的感情望著它的眼睛。
猶如兩個戴著麵具相遇的朋友,在偽裝下彼此恍惚地互認著。
80
用輕輕一轉的秋波,你便從詩人的琴弦上奪走一切詩歌的財富,美妙的女人!
然而你不喜歡他們的讚揚,故而我來讚頌你。
你能使世界上最自負的頭在你足下俯伏。
然而你樂於崇拜的是你所愛的不具名望的人們,故而我崇拜你。
你的完美的雙臂的觸碰,能在帝王的榮光上再加上光榮。
可你卻用自己的手臂去清掃塵土,使你卑微的家庭整潔,故而我心中溢滿了欽敬。
81
你為何如此低聲地對我耳語,嗬,“死亡”,我的“死亡”?
當花兒晚凋,牛兒歸棚時,你偷偷地來到我身旁,說出我不理解的話語。
莫非你必得用昏沉的低微與冰冷的接吻,來向我求愛贏取我的心麼,嗬,“死亡”,我的“死亡”?
我們的婚禮會不會有鋪張的儀式?
在你褐黃的鬈發上是不係上花串?
在你前麵有否舉旗的人,你有否通紅的火把,使黑夜似著火一樣地明亮?嗬,“死亡”,我的“死亡”。
你吹著法螺來吧,於不眠之夜來吧。
給我穿好紅衣,牽著我的手將我娶走吧。
讓你那輛套著急躁嘶叫的馬的車輦,做好準備等在我門前吧。
揭開我的麵紗得意地看我的臉吧,嗬,“死亡”,我的“死亡”。
82
我們今晚要做“死亡”的遊戲,我的新娘與我。
夜是濃黑的,天上的雲霾是翻卷的,巨浪在海裏怒吼。
我們告別夢的溫床,推門而出,我的新娘與我。
我們蕩在秋千上,狂風在身後用力地推送我們。
我的新娘嚇得既驚且喜,她顫栗著緊靠在我的胸前。
很多日子我體貼地服侍她。
我為她鋪好一個花床,我關好門不讓強烈的光刺在她臉上。
我輕輕吻她的雙唇,柔柔地在她耳畔微語,直到她困乏得進入昏睡。
她消失在迷離的無比溫情的雲霧之中。
我摩撫她,她毫無反應;我用歌唱也未能將她喚醒。
今夜,風暴的召喚從曠野來到。
我的新娘顫栗著站起,她拉著我的手走了出來。
她的頭發飛揚在風中,她的麵紗飄動,她的花環習習作響在她的胸前。
死亡的推送將她奇跡般地搖晃活了。
我們麵麵相覷,息息相通,我的新娘與我。
83
她住在玉米地旁的山腳,靠近那股嬉笑著流經古樹的清泉。女人們拎罐到此處來裝水,過路人在此處談話歇息。她每天隨著汩汩的泉韻邊工作邊幻想。
某一天,一位陌生人從雲霧中的山上下來;他的頭發似醉蛇一般地紛亂。我們詫異地問,“你是誰?”他沒回答,隻坐在喧鬧的水邊無言地望著她的茅屋。我們嚇得心悸,到了晚上我們全回家去了。
翌日早晨,女人們到杉樹下的泉邊取水,她們看見她茅屋的門洞開著,然而,她的聲音聽不見了,她的微笑的臉何處去了呢?空罐放在地上,她屋角的那盞燈,油幹火滅了。無人知道在黎明之前,她跑到何處去了——那個陌生人也沒了蹤影。
進了五月,陽光漸強,冰雪融盡,我們坐在泉邊流淚。我們心想,“她去的地方有泉水嗎,在這酷熱焦渴的天氣中,她會到何處去取水呢?”我們惶恐地對問,“在我們住的山那邊還有地方麼?”
夏天的夜晚,微風自南方吹來;我坐在她的空房裏,沒有點亮的燈依舊在原處放著。突然間那座山峰似簾幕拉開一般從我麵前不見了。“嗬,那一定是她來了。你好麼,我的孩子?你快樂麼?在無遮無掩的天空下,你有個蔭涼的去處麼?可憐嗬,我們的泉水不能在此供你解渴。”
“那邊仍是這個天空,”她說,“隻是不受山峰的遮擋,——也仍是這股流泉彙成江河,——也仍是這片土地伸展變作平原。”“一切都不缺,”我歎息著說,“隻有我們不在。”她含愁地笑著說,“你們是在我的心裏。”我醒來聽見泉流汩汩,杉樹的葉子在晚風中沙沙地響著。
84
黃綠的稻田上浮現著秋雲的影子,後麵是窮追的太陽。
蜜蜂為光明所陶醉,忘記了吸蜜隻機械地飛翔鳴唱。
河中小島上的鴨群,毫無因由地歡樂地吵鬧。
咱們都別回家啦,弟兄們,今天早晨咱們都不去工作。
讓我們以暴風驟雨之勢占領藍天,讓我們飛奔著搶占空間吧。
笑聲浮蕩在空氣上,似洪水之上的泡沫。
弟兄們,讓我們將清晨浪費在無用的歌曲上吧。
85
你是何人,讀者,百年後讀著我的詩?
我無法從春天的寶藏裏送你一束花,從天際的雲朵中送你一片金影。
開起門來遠望吧。
從你那繁花似錦的園子裏,擷取百年前逝去了的花兒的芳香記憶。
在你心的歡樂中,願你覺出一個春晨吟唱的歡樂,將它快樂的聲音,傳上一百年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