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上布施
“我用佛陀的名義請你布施,
喂!世人們,誰是醒著的?”
給孤獨長者以低沉的語調
——莊嚴地呼喚。
那時候,初升的旭日,
在舍衛城接天的宮闕上
剛好睜開那睡意蒙矓的
絳紅的笑眼。
讚美神的彈唱者沉睡正濃
還未曾唱起祝福的晨歌,
杜鵑懷疑著天色是否破曉
啼聲輕緩而猶豫。
比丘高喊:“沉睡的城市,
快醒來吧!給我布施。”
這呼聲令睡夢中的男女
發出一陣抖顫。
“世人們!六月間的雲霞
灑下甘霖不惜犧牲自己。
大千世界上所有宗教中
施舍數第一。”
這聲音猶如濕婆天的樂章
來自遙遠的凱拉薩深山裏,
強烈地震撼著紅塵萬丈中
歡醉的男女。
江山財寶無法填滿國王精神的空虛,
忙碌的家主歎息著家務的繁雜,
年輕貌美的姑娘們卻多愁善感地
流下了大顆的淚滴。
那為愛欲的歡樂而激動的人們
回憶起已逝的昨夜的駕霧騰雲,
正好比被踩碎了的花環上的一朵
萎枯的茉莉。
人們開啟了自家的窗扉,
眨動著睡意惺忪的雙目
探出頭來好奇地凝望著
薄暗中的街道。
“醒來,為佛陀施舍財富”的
呼聲響徹沉睡的萬戶千門,
空曠的街心裏隻身走來了
釋迦的弟子。
珠寶商賈們的愛女和嬌妻
一把把將珍寶撒在街心裏,
有人摘下項鏈,有人獻出
頭上的摩尼。
巨富們端出了一盤盤黃金,
比丘不理,由它散落土裏,
隻高喊著:“為了佛陀我向
大家乞求。”
施舍的錦繡衣裾蒙上了塵土,
金銀珠寶在晨光裏泛著異彩,
給孤獨長者卻依然手托著
空空如也的缽盂。
“世人們,請注意!福佑大家的
是眾比丘的主人——釋迦牟尼,
將你們一切財富裏
那些最好的布施給他。”
國王回了宮,珠寶商賈也轉回了家,
所有供養都不配作為敬佛的禮品,
舍衛國偌大的繁華都市在羞慚中
垂下了頭。
東方的天際升起了旭日,
都市的人們結束了休息,
比丘自街路上緩緩步入
城際的樹叢裏。
一位貧窮的婦女躺在地上,
身上裹著一件破爛的髒衣,
她走到比丘蓮花足前跪倒在地
雙手接足頂禮。
婦人鑽進樹林,自身上
脫下那件惟一的破布衣,
揚起手來,毫不足惜地
將它甩出林際。
比丘歡呼著高揚雙臂:
“祝福你,可敬的母親,
是你在一念之間圓成了
佛陀的心意。”
比丘欣喜地離開這裏,
頭頂著那件破爛布衣,
前去將它獻在釋迦佛
光輝的足底。
代理人
某一天清晨,
在塞達拉堡門前
希瓦吉突然望見——
他的師傅,拉姆達斯,
如窮人一般可憐——
正一戶戶挨家化緣。
他驚訝:這是怎麼啦!
師傅竟拿著討飯的缽盂!
他的家境絲毫也不貧寒!
一切他皆擁有,
國王都趴伏在他足前,
他的欲望竟未能填滿。
猶如日夜將水倒在漏碗裏
要止住他的幹渴
完全是徒勞無益。
希瓦吉說:“倒要瞧瞧
到底得多少東西方能
盛滿他化緣的缽盂。”
於是他持起筆
寫了些文字,
交待大臣巴拉吉:
“倘若尊敬的師傅
來到此處行乞,
就將這封信放在他的足底。”
師傅邊走,邊唱著歌,
在他身邊掠過了
無數行人、無數車馬。
“啊!商羯羅,啊!濕婆,
每人你都要賜給一個家,
卻隻準我浪跡天涯。
安那普爾那女神
負起了哺育世界的重任,
讓所有眾生無比欣喜;
喂!毗利卡!你永恒的乞士!
卻將我在女神那裏
擄來當了你的奴隸。”
歌曲唱完了,
午浴洗過了,
師傅才出現在宮門外——
巴拉吉侍立一旁
朝他恭敬地行禮,
將書信擱在他的足前。
師傅充滿好奇地
在地上將它拾起,
專注地看著那封書簡——
希瓦吉,他的弟子
在他蓮花似的足底
將自己的國土與王冠呈獻。
過了一天,拉姆達斯
來到國王身邊,
說:“孩子,跟我說,
倘若你將國土獻與我,
憑你這麼聰明能幹,
如今你打算如何?”
希瓦吉頂禮師傅道:
“將我的生命呈與你
快樂地當你的奴隸。”
師傅說:“那好,
帶上這個口袋
與我一道行乞。”
希瓦吉伴陪著師傅
手掬著討飯的缽盂
挨家挨戶乞求供養。
孩子們瞧見國王
驚恐地跑回了家
喊出了自己的爹娘。
無量財富的擁有者,
竟願當個乞丐,
真乃石頭漂浮在水麵上。
人們羞紅了臉給了布施,
手顫抖得厲害,
心想,這純粹是大人物在戲弄人。
上午碉樓炮響,
結束了生活的喧嚷,
人們紛紛躺下午睡。
拉姆達斯懷著虔敬
高歌著讚神曲,
歡樂顯現在淚花兒中——
“嗨!你宇宙的主宰,
你的意圖我弄不明白,
一切屬你所有毫無缺欠,
你卻在芸芸眾生麵前
伸出討要的手,我的主,
求乞那所有財富中的財富。”
天色已晚,師與徒
在城際的堤岸旁
河水中洗罷晚浴。
熬熟了乞來的粥食
師傅開心地吃著,
也分了一點兒給弟子。
希瓦吉笑著說:
“你丟盡了國王的驕傲,
讓他成了乞丐可憐地行乞;
我願永遠當你的奴隸,
現在你還有哪些願望,
徒弟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師傅說:“既然這樣聽我說,
你既許下了矢誌不移的諾言,
現在且換個形式將擔子挑起。
我吩咐你
將呈獻我的國土
你全部重新收回。
此刻我任命你
當乞丐的代理——
國王本應是卑微的托缽者。
你需負起國王的責任,
但莫忘記這是我的職務,
你當國王需似沒有國土的百姓:
“孩子,這件紅褐色的衣服
你將它拿去
帶上我的祝願,
把這件苦行者的破布衣
當做莊嚴的國旗
將它插上你的國土。”
身為國王的弟子
希瓦吉坐在河邊默然無語,
無盡的思慮湧上心頭。
牧童停止了笛聲,
牛羊紛紛歸去,
夕陽慢慢沉下西山身後。
師傅拉姆達斯
以黃昏的曲調
編唱著歌曲——
“將我裝扮成國王
留在茫茫的塵世,你是誰
卻想暗中躲避?
嗨,我心中的國王啊,
我隻坐在踏腳凳上,
寶座上放著你的一雙舊鞋。
黃昏業已來臨,
還叫我等待多長時間呢,
你還不返回自己的國土去?”
婆羅門
薩拉斯瓦蒂河畔蒼茫的叢林裏
黃昏的落日沉下去了;隱士的弟子
頭頂著燒柴返歸靜謐的淨修林;
疲憊的神牛閃動著深沉的雙目
踱進牛舍;洗過晚浴,弟子們
在師傅聖者喬答摩的足前圍坐著。
草舍庭院中的祭壇上火光明亮,
遼闊無際的蒼穹上坐著一群群
繁星,默默無語似眨著好奇的
眼睛俯視著師傅的弟子們。聖者說:
“喂!徒弟們,現在我要講頌《吠陀》。”
喬答摩的聲音劃破淨修林的寂靜。
在這時,有一個
手掬著獻禮的年輕孩子走進天井,
他將鮮花蔬果奉上,虔誠地禮拜著
聖者蓮花般的雙足道:
“師傅,我家住拘屍凱德羅,我的
名字是蘇陀伽摩,胸懷著學習《吠陀》的
願望特來拜見聖者。”孩子的語音
清脆似黃雀,甜蜜如甘露。
喬答摩聽罷,微笑著
親切地對他說:“可愛的,我為你祝福。
孩子,你屬於哪個種姓?你要明白
有權利誦習聖典《吠陀》的,隻有婆羅門。”
孩子低聲說:
“師傅,我不清楚自己屬於什麼種姓,
請答應我,回去問問媽媽,明天再
來跟您說。”
孩子暫時辭別了聖者,
在濃濃的黑暗中穿過林間小徑,
涉過寬闊的薩拉斯瓦蒂河,隻身
轉回家去。沉睡的
村莊靜臥在河灘上,莊邊是媽媽的破草舍。
燈光在草舍閃爍,
門外邊遮婆羅佇望著兒子的歸路。
蘇陀伽摩來到她的身旁,遮婆羅
將他抱在胸前,吻著他的黑發
喃喃地為他祝福。蘇陀伽摩說:
“跟我說,媽媽,我的爸爸是誰?
我生在什麼樣的家庭?
聖者喬答摩對我說:“孩子!
有權利誦習《吠陀》的隻有婆羅門。”
媽媽,我屬於哪個種姓?”
聽完孩子的話,
母親把頭低下,良久才輕輕地說:
“窮困纏繞著媽媽的青春,
我曾經當過許多男人的奴隸。
你在沒有丈夫的女人的膝下出生,
媽媽弄不清你是什麼種姓。”
翌日,
曙光和煦地灑在淨修林的頭頂,
聖者喬答摩的門徒們早已起床;
神采奕奕似清晨中晶瑩的朝露,
虔誠聖潔像祈禱時流淌的淚珠。
紅潤的光澤在晨浴後的皮膚閃出,
濕漉漉的發髻挽在頭頂。他們
在榕樹的濃蔭下圍坐著,環繞著
聖者喬答摩。百鳥同聲輕吟著
歡愉之曲,蜜蜂不知倦乏地嗡嗡著,
汩汩的河水舒緩地打著節拍,
伴隨它們而起的是門徒們
各種稚嫩的嗓音,有腔有韻地
背誦著虔誠感人的《娑摩吠陀》讚歌。
正在這時,蘇陀伽摩
來到聖者身旁,躬身朝向他撫足致敬,
默然不響地大睜著一對兒真誠的眼睛。
“祝你幸福,善良英俊的孩子,”
聖者喬答摩又繼續重複昨晚的詢問:
“你屬於什麼種姓?”孩子揚起頭說:
“師傅,我弄不清自己屬於什麼種姓。
我曾問過媽媽,媽媽說:“蘇陀伽摩,
你在沒有丈夫的遮婆羅膝下出生,
媽媽曾侍奉過很多男人——弄不清
誰是你的爸爸。”
聽完蘇陀伽摩這番話,
喬答摩的門徒似受驚的群蜂即刻
炸了窩——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有的譏諷,有的為他羞愧,有的
罵著:“可恥的非亞利安雜種!”
被孩子的誠實坦白感動萬分,
聖者喬答摩起身離席伸出雙臂
親切地將蘇陀伽摩擁在懷裏說:“可愛的孩子!
你不是一個非婆羅門,你屬於
再生種姓裏最高貴的種姓,你生於
一個從不欺騙人的婆羅門家庭。”
賣頭
再無人及得上橋薩羅國王,
他獲得芸芸眾生一致的讚揚;
他一貫庇護弱者,
是勞苦大眾的爹娘。
聽到了這個消息,迦屍國王的心裏怒火燃燒;
“迦屍的人民——我的黎民
竟將他看得比我還重?
卑微的彈丸小國的君主
竟比我更能普施廣濟?
所謂信仰、施舍、慈悲都是假的,
這純粹是他對我的挑戰與嫉妒!”
迦屍王傳令:“將軍!將劍拔出來,
集合全體人馬出征!
橋薩羅王顯然狂妄至極,
竟想挑戰我迦屍王的威望!”
迦屍王穿上戰袍奔向沙場——
沙場上失敗的是橋薩羅王。
橋薩羅王羞恨交加地離開了國土
亡命在遙遠的森林裏隱居起來。
迦屍國王坐上寶座
得意地對他的下屬說:
“誰有權力便能夠保住金銀財寶,
也僅有他的布施才是無限慷慨!
人們哭泣著說:“暴虐的羅猴
竟連皎月也敢吞噬?
淡漠品德的幸運女神拉克什米啊,
也隻懂趨炎附勢!”
大街小巷響起一片哭聲——
“我們痛失了父親!
我們痛恨那些
與庇護百姓為敵的人!”
迦屍王聽了非常震怒:
“為何京城裏飄滿了愁雲慘霧?
有我在此處,為了誰
人們如此悲悲切切?
是我縱橫馳騁戰勝了敵國,
如今卻似乎是我敗在了敵人手裏!
法典上早有明文規定:
‘斬草絕根,決不可寬容敵人。’
曼特裏!快在京城傳旨
並向全國懸賞——
活捉橋薩羅王的勇士
國王定賜與他黃金百兩。”
於是使者挨家挨戶傳達國王旨令
不分晝夜不敢稍停,
人們憤慨地捂緊耳朵
顫栗地閉上雙目。
亡國的橋薩羅王在森林中徘徊
穿著既破又髒的粗布衣裳,
有一日,一個迷路的行人走到他身邊
噙著淚水求他指點方向:
“隱士啊,這片森林有無盡頭?
走哪條路才能走到橋薩羅去?”
橋薩羅王聽了說:“那是一個遭難的國度,
是什麼因由驅使你去那個地方?”
行人說:“我乃一介商旅,
貨船被風浪卷入海底,
如今我隻能艱難度日
饑寒交迫沿門行乞。
橋薩羅王乃仁慈的化身,
他的美名八方讚揚,
走投無路的人在他那裏得到庇護,
窮苦人在他的宮中受到禮遇。”
橋薩羅王的臉上浮出一絲淺笑
淚花兒盈動在眸子裏,
沉吟了一刻,
重重地籲了一口氣:
“我將指給你一條捷徑,
通往你所期盼的目的地
來自遠方不幸的客人啊,
在那裏將會遂了你的心意。”
迦屍王正在上朝,
忽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隱士,
迦屍王笑問:
“隱士,你來此處是為何事?”
“我乃橋薩羅王,棲身在森林裏,”
林中的隱士鎮定地說:
“請將百兩黃金交給我的同伴吧,
算是活捉我的賞賜。”
群臣們個個驚詫,
殿堂上一片沉寂,
連那手執甲仗的凶神般的侍衛
也已眼淚汪汪。
迦屍王沉吟了少頃
突然大笑著說:
“哦!你欲以死亡來征服我,
這真不失為一個高明的計策!
我要使你的希望不能實現,
讓我成為今天戰場上的勝利者,
我將交還你的國土,
我的心也將歸服於你。”
蓬頭垢麵的橋薩羅王
被挽上寶座,
迦屍王親手給他戴上王冠,
庶民們歡呼雀躍。
供養女
佛陀座下
跪著頻婆娑裏羅王
求來一片趾甲,
將它供奉在禦花園深處,
在園中莊重地建起一座
無比壯觀的大理石寶塔。
日落後,皇後與公主們
身著素雅的衣著
將禮佛的金盤掬在手中,
將鮮花獻在塔下,
親手點燃金盤裏
一排排黃金燈盞。
阿閣世王坐上
爸爸的七寶座,
他用淋漓的鮮血
衝洗盡父王的佞佛,
洗刷淨釋迦牟尼的經典
投入了阿那羅的烈焰。
阿闔世王傳來所有
宮廷女性,對她們正色宣布:
“除了敬拜《吠陀》、婆羅門與國王,
世界上再也不準你們有其他信仰。
此命令務必銘記心中——
倘有不從,定有禍殃。”
秋天的一個傍晚——
淨水沐過浴的
宮女師利摩蒂
按例掬著禮佛的金盤,
躡腳來到太後座前。
無言地俯視著她的足尖。
太後懼怕地戰栗著訓斥說:
“國王發布的禁令
難道你竟想違抗——
禮拜佛塔的人
莫非死於矛尖,
也是流放邊疆。”
她躡足來到
阿彌達皇後的妝閣——
皇後方梳起
披散的長發,
正衝著寶鏡,專注地
往發縫裏點染著朱砂一抹。
發現了師利摩蒂
氣得皇後手指顫抖。
竟將發縫中的朱砂抹偏。
“蠢家夥,膽量如此大!
竟敢帶來敬佛的鮮花!
讓人發現豈不天塌!”
公主蘇格羅
隻身坐在窗前,
趁著夕陽的光輝
正在默誦華章麗名,
忽聽得門外腳鐲聲響
趕緊將視線離開書本。
將華美的詩篇擲在地上
匆匆跑到師利摩蒂身邊,
惶恐地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國王的命令現在誰敢不從?
你如此我行我素
隻恐死罪難逃。”
師利摩蒂在宮中
踏遍萬千門檻。
“姐妹們,時辰來到,
敬佛的禮數我們需盡到。”
有人恐懼,
有人詛咒。
白晝最後的一線光芒
已在城樓上盡失。
市聲低微下來,
路上行人絕跡,
從古老的國王神祠裏
傳出來一聲聲晚禱的鍾鳴。
透明的秋夜薄暗中
有無數繁星眨眼。
宮門外吹響了號角,
囚徒們將晚歌唱起。
“大臣的會議業已開完”——
執甲的侍衛同聲高呼著。
就在這一瞬間
後宮衛士們發現:
國王靜謐的花園裏,
寶塔昏暗的石階前,
驟然亮起一排排明燈,
猶如亮閃閃的黃金花鬘。
衛士們將刀劍拔出
飛奔著衝上前去。
“嗨!你是何人?
不惜冒死供奉佛陀!”
傳出了甜柔的聲音:
“我是佛陀的奴隸——
師利摩蒂!”
那日大理石的塔階上
留下了鮮血的印證。
那日涼秋的初夜裏
幽靜的禦花園深處
宰堵波下熄滅了
最後一盞供養燈燭。
密約
曾經有那麼一天,尊者鄔波笈多
在秣菟羅僻靜的城根酣睡,
那一會兒,街燈已被風吹熄,
城裏的住戶也都緊閉了大門,
天穹中閃爍著幾顆深夜的小星
在雨季的濃雲中有氣無力地眨眼。
是誰那腳鐲叮當的秀足
忽然輕輕踏在他的身上?
尊者吃驚地趕緊坐起,
蒙矓的睡意即刻飛走——
刺痛他惺忪的睡眼的
是耀眼的一片燈光。
這城中的舞女,春情蕩漾
深夜裏急迫地去秘會情郎,
一件天藍色的衣裳穿在身上,
鑲嵌著珠玉的環鞏發出脆響。
不料一腳踏在尊者身上,瓦薩婆達多
止住了急奔的腳步,無比驚慌。
手提著紗燈仔細打量
尊者是如此的年輕漂亮——
紅潤的嘴唇上浮現著親切的笑意,
明亮的雙眸中透射著慈祥的光芒,
寬闊白皙的額頭上輝映著
月光般的恬靜與安詳。
眸子中飽含著羞澀
舞女柔情蜜意地說:
“小夥子,我懇請你原諒。
為何不能到我家去?
這冰冷堅硬的濕地
怎能配作你的睡床。”
鄔波笈多尊者微笑地回答:
“哦!美麗多情的女郎!
現在尚不到咱倆密約的時期,
一同去你想去的地方,
待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我會欣然跨入你的閨房。”
突然間暴風雨伴隨著閃電
裂開了猙獰可怖的巨口,
瓦薩婆達多在恐懼中渾身顫抖;
搖撼宇宙的颶風在空中怒吼,
頭上隆隆作響的雷霆
大聲地發出一陣陣嘲弄人的狂笑。
距那次難忘的相見,
尚不足一年。
又值一個四月的傍晚,
春風變得愈加甜柔迷人,
路旁樹枝上掛滿了蓓蕾,
禦花園中盛開著茉莉和素馨。
遠方送來的柔風
傳來婉轉動聽的短笛聲,
滿城的男女老少
都奔往秣菟羅林中去喜迎春色,
隻有天上那輪柔性的皎月
笑望著寂靜無聲的空城。
月光下行人寥寥,
尊者隻身徜徉在林間小路。
兩邊的綠葉叢中
杜鵑在不停地婉轉啼叫。
或許今夜正是
他秘會情人的良宵?
避開了城市惱人的喧囂,
尊者朝城郊走去,
在護城河邊他突然停步不前,
那女人是誰呢?
隻身仰臥在芒果林的暗影裏
正在鄔波笈多的足邊?
可怕的鼠疫瘋狂地蔓延,
瓦薩婆達多也未能幸免,
雪白的玉體上
遍布著漆黑的斑點,
被城裏那些怕死的居民
拋棄在護城河畔。
尊者將昏厥了的女人
輕輕擁進自己的懷裏,
用清水浸濕了她幹裂的雙唇,
在頭前為她低頌著經咒,
又親手在她的周身
塗遍了清爽的檀香油。
盛開的花朵飄落在月夜,
杜鵑在枝頭聲聲地啼鳴。
女郎柔柔地說——
“你是誰?如此好心腸?”
尊者回答她:“親愛的瓦薩婆達多,
是鄔波笈多今宵特來與你相會。”
報答
“禦庫裏竟出了盜案,將盜賊
立即抓來押到我麵前;否則,
小心你的腦袋搬家,守城官!”
守城官接了國王的旨令,條條
街巷挨家挨戶四處搜查案犯。
城效破廟裏蜷縮著瓦季勒森——
一介商人,德克西拉的住戶。
來到迦屍賣馬,慘遭強盜的
洗劫,正可憐地打算返歸故鄉。
巡邏們擒住了他,硬說他是盜賊,
套上枷鎖,要將他關進監獄。
這功夫,夏瑪——迦屍的美女,
正靠在窗前不經意地閑望著
街上的人流——眼前夢幻般的
人群的熙攘。忽然她驚訝地
喊道:“哎呀,這因陀羅一般
高貴英俊的少年,是誰將他
像盜賊似的戴上沉重的枷鎖?
快去,啊,親愛的使女,
以我的名義告訴守城官——
說夏瑪請他呢,請他光臨
寒舍並將囚徒帶到我這裏。”
夏瑪名字的威力猶如符咒,
受寵若驚的守城官聽了這意外
邀請,高興得手舞足蹈。
他馬上走進夏瑪的房門,背後是
囚徒瓦季勒森——兩頰漲得
像塗了血,羞憤交加地低垂著頭。
守城官笑著說道:“真不趕巧,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奉到您的寵召;
眼下,我先將回複王命去,
美貌的姑娘,我懇求你允許。”
瓦季勒森突然昂起頭來大聲說道:
“喂,女人,你玩的什麼花招兒!
從路中心將我押到你家裏,
戲弄我這個無端受辱的異鄉客
來滿足你冷酷無情的好奇心!”
“戲弄你!”夏瑪叫道:“我甘願
用我這全身珠寶換掉你身上的
枷鎖。異鄉的青年啊,現在
羞辱你就無異於羞辱我自己。”
說到這裏,夏瑪閃著
淚珠的一雙秀眼凝視著異鄉人
仿佛要將他所受的羞辱用淚水
衝刷幹淨。她轉身向守城官請求說:
“拿走我的全部,釋放這個不幸的人吧。”
守城官說:“美人啊,這個要求
我難以接受。盜竊了國庫,
不殺了他如何能平息國王的震怒?”
捏住了守城官的手夏瑪悄聲說:
“我隻希望你對這囚徒緩刑兩天。”
守城官用一個會心的微笑回答她
說:“你的吩咐我定銘記在心。”
翌日晚的夜盡時分,獄卒悄悄
啟開了牢門;夏瑪手提著紗燈
邁入監牢,黎明將被處死的
囚徒正在默念著神明祈禱。
女郎使了個眼色,獄卒
馬上過去打開了瓦季勒森的枷鎖。
囚犯無比驚奇地凝望著
女郎芙蓉般的美貌絕倫的臉。
他哽咽著低聲問:“你是誰?
為我送來光明,正如黎明在
噩夢過後送來晨星。
你是誰?啊,你是自由的化身,
凶殘的迦屍城中慈悲的救星!”
“慈悲的救星?”夏瑪驚叫著發出
一陣狂笑,陰森恐怖的獄牢裏
增添了不少的可怕的氣氛。
女人不停狂笑著又轉成哭泣,
悲楚的淚珠灑落似一陣驟雨。
女人哽咽著說道:“夏瑪的心
比迦屍街心的石頭還要堅硬,
比夏瑪更殘酷的人再也難有。”
女郎說著緊緊挽著瓦季勒森的手臂
將囚犯從牢房裏帶了出去。
曙光已現,投射在瓦魯納河岸。
小船拴在渡口,女人立在船頭——
“喂,上船來,陌生的異鄉人,
我隻有一語求你記在心頭——
掙脫了所有羈絆,最親愛的,
我與你在這條河上共濟同舟。”
解開栓船的繩索,小船緩緩地
飄浮著,林鳥低唱著清晨之歌。
將夏瑪摟在懷裏,瓦季勒森說:
“親愛的異鄉女友,回答我,你
耗費了多少資財買回了我的自由?”
熱烈擁抱了他,夏瑪低聲地說:
“別出聲!眼下還未到說的時候。”
小舟在撲麵的熱風裏順流浮蕩,
正午的天空懸掛著酷熱的太陽
村中婦女洗過午浴穿著濕衣
頭頂著汲水的銅罐走回家中。
市集散了場,停息了人聲喧嘩,
陽光照耀著沉默而孤寂的村路。
青石砌成的渡口躲到榕樹的蔭涼裏,
饑渴的水手在渡口停泊著小船。
這時候,鳥雀藏在樹叢裏午休,
慵惰的蜜蜂嗡嗡著倦人的長晝。
突然,一陣挾著稻香的正午的
熱風吹過,掠下了夏瑪的麵紗;
瓦季勒森的心狂跳著,聲音顫抖地
在她耳邊說:“親愛的,明白嗎,
就在你為我解脫枷鎖的那一刻,
又為我戴上了永恒的愛的鐵鏈?
你怎樣完成的解救我的艱難工作,
親愛的,請講給我其中的過程。
你拯救了我,我死誓要以
生命來回報。”夏瑪掩上了麵紗,
淡淡地回答說:“現在先不去談它!”
白晝的光船收起了金色船帆,
漸漸駛近日落的渡口。
岸邊附近是一片叢林的河邊,
晚風中,泊下了夏瑪的輕舟。
平靜的河麵上倒映著初四的
廋削月影,樹根下的草叢裏
出發了琴聲般的蟋蟀的微鳴。
夏瑪吹熄了燈光,靜靜坐在
窗前,頭偎在青年的肩上。
她的蓬鬆的長發飄散著奇香
遮掩著青年的胸膛,滑軟如
波浪,漆黑如一道沉睡的絲網。
她低聲說:“我為你所做的事
確實相當艱巨,但要講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