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江南後情分就此不同。陸慶豐和霍岩從福州回來,也是沒查到什麼東西。但是他們發現嶽謀忠和周蕙蘅兩個人之間已經頗有親密之態,心裏也都替他倆暗暗高興。
這天早上四個人從賓館一起出發來到宏圖大廈,進了電梯,霍岩按了要去的樓層。就在電梯門將要關上的一刹那,一個人匆匆跑了過來,雙手分開電梯門擠了進來,嘴裏不停說抱歉抱歉。他目光和周蕙蘅一碰,頓時呆了一呆,然後很有風度地問道:“周小姐,how are you doing?(你最近怎麼樣?)你怎麼也到這裏來了?”
周蕙蘅衝他淡淡一笑,說道:“我到這裏工作。這是我的同事們。這是蘇啟明,盛高銀行的董事。”
蘇啟明和各人一一握手,還不忘從公文包裏拿出名片給各人一張。等他轉過身去時霍岩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個人身上實在太香了。
到了同一層樓出了電梯,周蕙蘅和蘇啟明都是滿懷心事,一個想的是原來是他在給孟鴻圖包裝上市,另一個想的卻是原來是她在這裏稽查。匆匆告別後開始工作,不一會兒周蕙蘅收到了蘇啟明給她發的短信,約她晚上一起到海天閣吃飯。周蕙蘅知道肯定是母親把自己的號碼給了他,她不願意赴約,於是就回短信給他約他到旁邊的一個小會議室見麵。
短信一發出去,蘇啟明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小會議室的外麵。周蕙蘅拿起一個筆記本過去了,進到會議室把門關上,兩個人客氣了一番,周蕙蘅問蘇啟明:“蘇先生,是不是你在包裝宏圖地產的香港上市?”
蘇啟明頓時來了勁頭,他點點頭,說道:“這家公司還是很有潛力的,我們準備把它放到香港證交所主板上去,IPO(首次公開募集)發行六十億港幣。融資規模雖然跟我以前做過的並購業務沒法比,但是對於民營企業來說,也是不簡單了。這家公司的老板很了不起,對了,你們在這裏查什麼?如果這家公司有重大訴訟和違法行為的話,為什麼我們還沒有得到律師的通知?”
周蕙蘅耐著性子聽他這麼口沫橫飛地說了一通,他的最後一句話卻讓她打了個機靈。六十億的融資額度,也就是說孟鴻圖要把他公司的資產轉化為現金握到手裏——他現在又要開始圈錢了!這些國內積累的資本很可能就通過上市轉移到海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這麼快就得逞,至少要等到這個案子查完,證明他清白以後才行。她一想之下心裏有了計較,於是回答道:“快了,我們正在起草文件,過兩天就要呈交給證監會,申請他們先凍結宏圖地產的香港上市請求,等一切水落石出後再說。”
蘇啟明嚇了一跳。如果這筆業務做不成,無論是他的公司還是孟鴻圖的公司都會損失不小。如果說孟鴻圖的公司是百分之百清白,他也不相信,但是眼前形勢就是這樣,哪家投資銀行不玩些花樣?要是每筆交易都這樣認真起來,那這些證券公司隻能喝西北風了。無論如何得要勸她不要呈報證監會,他定了定神,說道:“蕙蘅,這家公司我們請人審計過了,沒有發現什麼大問題,完全符合公開上市的條件。如果你申請凍結上市操作,這可是件大事,上百號人的工作就要停在那裏。你能不能先不要通知上麵?”停了一下他又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蕙蘅,如果你們那邊配合我們順利上市的話,定有重謝。”
周蕙蘅心裏一片明亮,卻裝作漫不經心地反問道:“重謝?”
蘇啟明心中暗喜,低聲說道:“蕙蘅,你知道我們承銷證券收費不菲,往往占到發行額的幾個百分點。我是有權利從這當中報銷一些回扣的,要加帽子也成,而且我也會告訴孟老板那邊,他肯定也會重重報答你們。”
周蕙蘅心裏一陣冷笑,原來這就是投資銀行的業務手段!她看著蘇啟明的眼睛淡淡說道:“蘇先生,你要好自為之。你的所作所為,也幹係著你們公司的聲譽呢,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不久前貴公司還因為誤導投資人被美國證監會罰了幾億美金,要是在中國再出件醜聞,後果你比我更清楚。要是你們想從中搗鬼,置國家法律和公司聲譽於不顧,那也由得你們,但是結果怎麼樣我就不敢說了。今天你說的話,看在我們以前認識的份上,我不會跟第三個人提起,但是希望你今後自重。”
她說完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蘇啟明不敢看她,一身冷汗出透,心裏的悔意接著如潮水般陣陣湧來。
一周後孟鴻圖突然接到了證監會的通知,暫時停止公司籌劃香港上市的一切活動。他看著那份文件發了半天呆,然後掏出純金登喜路打火機把那份通知點燃,給自己點上了一支雪茄。抽沒兩口,一縷煙飄進了他的鼻子中,嗆得他咳嗽連連。他把雪茄丟進柚木辦公桌上的一杯茶中,隻聽嗤的一聲,一團白霧從杯中升起,他仍舊不解恨,抄起那尊明朝永樂青花加彩九龍添壽杯,惡狠狠地向對麵牆上砸去。
審計工作在曆經兩個星期後基本完成了,周蕙蘅拿著厚厚的一疊審計報告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用過早餐,她如約來到會議室給嶽謀忠他們彙報審計結果。等各人準備就緒,她打開自己的報告審閱摘要講了起來:
“這家公司在08年和09年有過幾筆和一家香港公司的業務往來,總共付給對方兩千多萬港幣,都是通過在中行購買外彙支付的。這幾筆交易是購買谘詢服務和電腦軟件,我看咱們要讓廉政公署幫忙查查那家公司。宏圖公司的獲利情況還算不錯,兩年下來有兩億多的利潤,稅後也有一億多,他們繳稅還是很規矩的。稅後利潤絕大部分都留在了公司內的賬戶中,但也有五千多萬打入了兩個私人賬號——這兩個都是外彙賬號,可以向海外以人民幣兌換的方式彙款。這兩個賬號的詳情,我們也要查一查。公司老板孟鴻圖,是澳大利亞永久居民、中國公民,而他的秘書謝雲,則是澳大利亞公民,出生在江南。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在這家公司股份製改造前,謝雲的職務是總裁高級行政助理,現在成立了股份有限責任公司,她的頭銜卻變成了董事會董事。原來她就在公司裏占有15%的股份,現在仍持有15%,但是價值卻增加了很多。你們想一想,兩年前這家公司的淨資產已經有30億了,15%就是4億多,這麼有錢的人甘於隻當一個行政助理嗎?”
其餘的人都在凝神傾聽,周蕙蘅繼續說道:“看來我們接下來要做兩件事,第一,在國內中行查一查公司稅後利潤流入的那兩個私人賬號的資金流動情況,第二,委托香港方麵查詢那家跟宏圖地產有關聯業務的公司,看看當中有沒有鬼。”說完她望著嶽謀忠,等待他發號施令。
周蕙蘅的這一番分析讓嶽謀忠心裏欽服不已。她果然有心,在楊世中那裏幹了一個多月,對審計和財務分析已經是駕輕就熟。他略一思考便有了主意,當下緩緩說道:“蕙蘅和霍岩你們兩個到中行去查詢近兩年來這兩個私人賬戶的所有資金流動情況,我和慶豐這就聯係香港方麵,查那家香港公司。”
第二天各人分頭行動開展調查。嶽謀忠通過楊世中聯係到了蔡仲傑,蔡仲傑很爽快地答應了去調查那家香港公司的請求,嶽謀忠大大鬆了一口氣。可是沒到一個小時蔡仲傑就打電話給他,說那家公司已經在年初倒閉了。
嶽謀忠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這當中的蹊蹺實在耐人尋味,不能不令人起疑。兩年前還能收入幾千萬的公司,說垮就垮,當中一定有些隱情。他想了半天,決定到孟鴻圖那裏當麵問一問,看看能不能找到哪怕一些蛛絲馬跡來。
嶽謀忠給孟鴻圖打了個電話,孟鴻圖答應得幹脆利落。嶽謀忠在約定時間來到了孟鴻圖的辦公室,孟鴻圖很客氣的請他坐下,親自給他沏了一杯茶。嶽謀忠道了謝,等孟鴻圖坐好,他拿出審計報告放在兩人麵前的茶幾上,指著紅筆勾勒的那幾條交易問道:“孟老板,能不能告訴我這些采購合同裏麵具體是什麼?條目上麵隻寫了谘詢服務和電腦軟件,你能不能給我仔細解釋一下?再讓我看看電腦軟件?”
孟鴻圖拿過審計報告仔細看了良久,然後轉過視線望著窗外,良久沉吟不語,隔了半晌他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對嶽謀忠說道:“嶽先生,我記起來了,這些是我們以前購買的企業戰略谘詢服務。那家香港公司派了幾個顧問過來,在我們這裏斷斷續續待了幾個月,寫了幾份報告,又給了我們一套軟件,就獅子大開口要了我三千萬!後來看看那些報告屁用也沒有,我自己每天坐馬桶的工夫都能搗鼓出來。嶽先生,不瞞您說,我那次可是上了大當了,聽信了他們寄過來的廣告,他們那幫菜鳥,哪裏有我摸爬滾打出來的經驗豐富?”
嶽謀忠聽他這麼說了一大通,卻知道裏麵沒有半句真話,他也沒法直接揭破,便接著問道:“孟先生,你知不知道那家谘詢公司倒閉了?”
孟鴻圖一愣,臉上迅即又綻開了笑容:“嶽先生,他們真的倒閉了?好,真是活該!那幫騙子我就知道沒有好下場,你看看報應來了不是?他們有沒有被抓起來?”
嶽謀忠聽他這麼不著邊際的一頓閑扯,心裏有氣,明知道他在胡扯,但是手頭上什麼證據也沒有,也拿他無可奈何。他壓了壓心頭的怒火,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那你還有沒有當初他們賣給你的軟件?”
孟鴻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我給你找找看。”他馬上翻箱倒櫃找了起來,好半天的功夫才從紫檀木文件櫃裏找出一張光盤,遞給了嶽謀忠:“呶,就是這個。”
“謝謝。”嶽謀忠接過光盤,麵無表情地離開了孟鴻圖的辦公室。
嶽謀忠回到會議室,在自己的電腦中放入了光盤,打開一看是一個名叫神算盤的財會軟件,他試著安裝了一下,發現電腦提示輸入注冊碼,他在光盤裏找到了一個輸了進去,屏幕上卻提示他請使用正版軟件,安裝失敗。他氣得啪的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電腦,端起桌上的一杯涼茶咕嘟嘟全倒進了喉嚨裏。
當天晚上周蕙蘅和霍岩卻帶回來了一些令人振奮的消息。他們在中行查到了那兩個外彙賬戶的交易曆史記錄,其中一個賬戶屬於謝雲,另外一個賬戶開在孟鴻圖的名下。謝雲所開賬戶的交易曆史很簡單,每年隻不過有幾筆往澳大利亞的彙款,以人民幣支付給江南中行,然後在澳洲中行轉換為澳幣。孟鴻圖的賬戶裏麵交易繁雜,兩年多的時間竟然有幾千筆轉賬,轉出的賬戶也是五花八門,有往國內銀行的人民幣彙款,也有往香港的港幣彙款,轉出賬號更是多得叫人頭疼,總共不下幾百個。
嶽謀忠仔細看了看謝雲賬戶的記錄,沉吟片刻問道:“從這個賬戶上流出去了近三千萬人民幣,銀行那方麵為什麼沒有控製?”
周蕙蘅和霍岩對視一眼,然後回答道:“今天我們在中行也有這個疑問,但是銀行方麵告訴我們因為客戶是澳大利亞公民,所以她在中國投資產生的收益可以在相關資料的證明下彙到澳大利亞。我們後來又查了查現行的外彙管理法規,也看了看謝雲提交給中行的證明資料,銀行這麼做是符合規定的。”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孟鴻圖也是澳大利亞的永久居民,所以他也可以自由往海外彙款,例如香港。”
嶽謀忠點點頭不再言語。他們接下來細細審視孟鴻圖的賬戶清單,幾個人看了幾個鍾頭也沒什麼頭緒,無不眼花繚亂頭暈目眩。嶽謀忠看看時間已經快到12點,打了個哈欠說道:“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把這些賬號分類一下,等一會兒發給你們。對於國內的賬戶,慶豐、蕙蘅和霍岩接下來幾天到各大銀行去,查出來開戶人的姓名、地址、身份證號碼、聯係方式等,至於國外的銀行賬號,我打電話給老陳看看要不要去一趟。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陸慶豐和霍岩起身告辭,周蕙蘅卻不起身,把筆記本電腦拉到了自己的麵前,對嶽謀忠說道:“我想把這些記錄先在電腦裏處理一下,等一會兒你再分類,說不定會簡單一些。”
嶽謀忠點點頭同意了,他轉身去沏了兩杯濃茶端到了書桌邊。
周蕙蘅衝他一笑,埋頭在筆記本電腦上工作了起來。嶽謀忠見她登陸進一個界麵,然後把存有賬戶交易記錄的電子表格導入了界麵中。他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國土資源部的一個測試係統,用來進行數據挖掘和分析的。”周蕙蘅眼睛仍然盯著屏幕回答道。
“我們不會把裏麵弄亂吧?”
“不會,我們登陸的這個係統,是整個信息係統開發、測試、生產三層結構中的測試層,不是真正用來分析國土信息數據的,真實的數據都在生產係統中。這三層結構是為了滿足項目不同階段實施和運行維護用的,很多初次開發的應用程序不能直接放到生產係統中,而是要在測試係統中反複運行確定無誤才行。”
“嗯。想不到你對信息係統也很熟悉。”
周蕙蘅嫣然一笑,“我花了兩年時間跟這個項目,是我看著它建起來的呢。”
嶽謀忠不再說話,他已經看到周蕙蘅在分析係統的表格中進行處理了。她把所有的數據分成三列,第一列是賬戶號碼,第二列是金額,第三列是日期,然後她又打開一個窗口,在上麵定義了X、Y、Z三個對象,分別對應於日期、賬戶號碼、金額,隨即她點擊了幾個工具按鈕,幾秒鍾之後,一幅彩色的三維立體圖形出現在他們兩個的麵前。
嶽謀忠湊上去仔細看,隻見圖中出現了一條條的柱狀標誌,以不同顏色標記,每一種顏色對應著一個賬戶。柱體的高低代表金額,縱坐標Y軸代表賬戶,橫坐標X軸代表時間,圖上星星點點散布了許多五顏六色的柱體,唯有在Y軸的中間,一堵由高低不一鮮紅色柱體構成的、時斷時續的牆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