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得貝先生滿臉通紅,十分不爽地繼續說:“我說,夫人,您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夫人一定要在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家才能施展拳腳。比如說,令親斯加格斯夫人的府上就很好。難道你不覺得在那裏你能找到些可以插手的事情麼?”
斯巴塞太太回答說:“這我以前倒從來沒想過,老爺。不過既然您提起來,那我倒覺得也很可能。”
“那你不妨試試,夫人,”龐得貝先生掏出一個裝著支票的信封丟進她的小籃子裏說,“你什麼時候想走都行,夫人。不過在你走之前,或許像您這麼有想法的夫人還是自己一個人吃飯比較好,免得被別人打擾。我不過是焦煤鎮的約瑟亞·龐得貝——真該早就跟你道歉,不該阻礙了你光明的前程這麼久。”
“請你別再說了,老爺,”斯巴塞太太回答說,“如果那幅肖像能說話的話,老爺——不過它總還強過它本尊,至少不會說出既給自己丟臉又讓他人覺得惡心的話——它可以作證,很早以前我就一直說它是‘白癡’的畫像。‘白癡’的所作所為不會引起別人的驚訝或是氣憤,‘白癡’的行為隻能換來他人的唾棄。”
說完這番話,斯巴塞太太那張羅馬人的臉活像一枚金屬紀念章,活靈活現地刻畫了她對龐得貝先生的鄙夷,她定睛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然後趾高氣昂地與他擦肩而過,上樓去了。龐得貝先生關上了門,站在壁爐前,用他一貫的分身法想象著自己成了畫中人——想象著自己置身於未來的日子。
他看到了多遠的未來呢?他看見斯巴塞太太每天都施展出渾身解數,拿出女人所有的武器來對付那個假裝腿上有病仍然臥床不起、一毛不拔、刁鑽古怪、脾氣糟糕每天折磨人的斯加格斯夫人,她總是抱怨她那少得可憐的收入一到季節中間就用光了,她住在一間可憐的空氣不流通的小破房子裏,一個人住都像壁櫥一樣狹小,兩個人簡直擠得轉不過身,但是除此這些,他還看到了什麼?他可曾看到他自己在陌生人麵前對畢周讚不絕口,說他是新生代的年輕人,對主人忠心耿耿,從不說主人壞話,他還坐上了小湯姆的位子,並且說他要不是碰上一群混蛋把小湯姆拐走了,他就能親自把小湯姆捉回來呢?他可曾看到模糊的未來,他寫了一張自吹自擂的遺囑,讓25個年過55歲的騙子,每個人都打著焦煤鎮龐得貝的招牌永遠在他家的大廳裏大吃大喝,永遠住在他的家中,永遠到他的禮拜堂做禮拜,在牧師傳道時他們卻昏昏入睡;永遠靠龐得貝的資產度日,永遠像龐得貝那樣牛皮吹到天上,讓好人聽起來也會大倒胃口呢?他可曾預見到五年之後,焦煤鎮的約瑟亞·龐得貝會猝然中風死在在焦煤鎮的大街上,而那張遺囑就引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你爭我奪、爾虞我詐的戰爭,它沒有起到任何好的榜樣,卻隻是引發了一場打了很久的官司呢?這些事情他都沒法預見,然而牆上的畫像卻會將一切盡收眼底。
在同一日子,同一時刻,葛擂梗先生坐在自己屋子裏沉思著。對於他的未來他又能看到多少呢?他是否看見自己變成一個白發蒼蒼、風燭殘年的老人,不再固執地守著那些他認為是一成不變的理論,而是因具體情況而定;將他的事實和數字都用來為信仰、希望和仁愛服務,而不再總是試圖將這3種基督教的美德放在他那塵土飛揚的小作坊裏碾得粉碎呢?他是否看見自己因此被早期的政治同盟們所不齒呢?他是否看見這些人在那樣的時代中,認為他們那一群在議會的垃圾堆上撿垃圾的人隻要彼此之間有聯係就得了,而不必對“人民”這個抽象的概念負任何責任;因此每個星期總有5天晚上來“嘲諷那些受人尊敬的紳士”的議員甲乙丙丁們,直到天色亮起時?或許他早已料到,因為他對這些人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