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及其詩歌(代序)(2 / 2)

在《九日齊山登高》中又說:“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這些詩中一麵顯著灑脫無羈和看破紅塵似的高逸情致,一麵又透出詩人內心的痛苦。猶如那黃昏落日不可挽回,世事和人生都很難勉強,還不如在一時的良辰美景中沉醉,這正是哀中生喜。在《將赴吳興登樂遊原一絕》中,我們更能看出他的心境:

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雲靜愛僧。欲把一麾江海去,樂遊原上望昭陵。

其實杜牧胸懷大誌,常以韜略自負,又何嚐甘於枯守淡泊?當他自稱以“無能”為“有味”,說要逍遙江海的同時,卻又戀戀不舍地回望唐太宗的陵墓,遙想那輝煌的貞觀盛世。

不過,由於杜牧習慣從廣大的曆史上看待現實問題和個人遭遇,性格也比較豪爽開朗,他的詩中雖然有頹唐的成份,卻並不顯得局促陰暗,相反,無論感慨往事、針砭現實,還是抒寫懷抱、描摹自然,都能在憂鬱中透出高朗爽健、意氣風發、俊逸明麗的氣格,這一點有些像劉禹錫。前麵舉出的詩可以看出這種特點,下麵再錄兩首寫景詩: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山行》)

樓倚霜樹外,鏡天無一毫。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長安秋望》)

雖然寫的都是秋景,卻沒有這一類詩常見的衰颯暗淡,倒有些明亮和高朗。

據《雲溪友議》載,杜牧曾指責白居易“詩體舛雜”,在杜牧本人所寫《唐故平盧軍節度巡官隴西李府君墓誌銘》中,也曾借李戡之口說元白體詩“纖絕不逞”、“淫言媟語”;而他應命給李賀詩集寫序時又暗示說,李賀詩雖然奇麗譎詭,想象力豐富,但與《楚辭》比起來,“理”不及而“辭”過之(《李賀集序》),也就是詩缺乏思想而過分注重文辭。要革除這兩方麵的弊病,自然應該是在內容上要“言及君臣理亂,時有以激發人意”(同上),而在藝術上則要“不務奇麗,不涉習俗,不今不古”,應該力求“高絕”(《獻詩啟》)。的確,他的詩風既沒有元白詩平易滑俗的毛病,也不像李賀那樣雕琢镵刻,以豔險奇麗取勝。由於杜牧說過“杜詩韓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抓”(《讀韓杜集》)這樣的話,並寫有《杜秋娘詩》及《大雨行》這樣頗似杜甫、韓愈風格的詩,一般認為他受杜、韓的影響較深。但是,從杜牧所擅長的七律、七絕的語言藝術上來看,他有杜甫那種講究頓挫抑揚、開合回環的聲律與布局的特點,但又不像杜甫那麼沉鬱渾厚,更多地有一種高朗俊逸的氣質;而對於韓愈詩較為流暢輕靈的一麵,杜牧確有所吸取,而對其最具有強烈特征的奇崛怪異的風格,杜牧卻沒怎麼采納。他的詩以七絕最為人稱道,其次是七律。總體上說,是以明麗的意象和俊逸的氣骨,加上他特有的曆史感所形成的詩的深遠開闊的視野,構成了其詩歌的特殊境界。

葛兆光,1950年生於上海,1984年北京大學古典文獻專業研究生畢業。現為清華大學曆史係教授。著有《中國思想史》(二卷本)等。以上“代序”選自章培恒、駱玉明主編《中國文學史》中卷第四編第六章第一節,題目為編者所擬。

§§第一章 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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