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第一部分(3 / 3)

凶門爪牙輩,穰穰如兒戲——凶門,北門。古代將軍出征時鑿一扇向北的門,由此出發,以示必死之決心。爪牙輩,指武將。穰(rán弈)穰,眾多。這兩句說:武將們一批批出征都掉以輕心,如同兒戲。

累聖但日籲,閫外將誰寄——累聖,指唐朝曆代皇帝。但,隻。籲,歎息。閫(hǔn)外,城外。此兩句說:唐朝自安史之亂以來的曆代帝王對藩鎮割據之事隻知歎氣,而對將討伐的軍事大權托付於誰卻心中無數。

屯田數十萬,堤防常懾惴——這兩句及以下八句寫導致七十年來朝廷大權旁落、藩鎮日益跋扈的原因。屯田,這裏指從事農耕的兵士。唐初實行府兵製,平時士兵大部分從事農耕,戰時朝廷令將帥率兵作戰。堤防,防備。懾惴,憂懼。這兩句說:唐初屯田兵士有數十萬,隨時都以憂懼之心提防叛亂。

急征赴軍須,厚賦資凶器——這兩句係指自唐玄宗廢除府兵製改為募兵製以來,加重了百姓賦稅,以供給戰爭費用。軍須,即軍需。厚賦,沉重的賦稅。資,供給。凶器,古稱兵器為凶器,此處指戰爭。

因畫一法,且逐隨時利——(huī),毀壞。畫一法,西漢初曹參為相時一切遵照前任蕭何製定的法規行事。當時百姓歌雲:“蕭何為法,講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故稱畫一法。這裏借指唐太宗製定的製度。這兩句意為:七十年來朝廷毀壞了太宗製定的法規,隻逐眼前利益。

流品極蒙,網羅漸離弛——這兩句說:為官者流品極雜亂,法製也日益鬆弛渙散。蒙(mén弈),雜亂貌。網羅,指法製。

夷狄日開張,黎元愈憔悴——夷狄,這裏代指藩鎮,黎元,指百姓。這兩句說:(由於上述種種原因)致使藩鎮勢力日益擴張,百姓生活愈來愈加貧困。

邈矣遠太平,蕭然盡煩費——這兩句及以下兩句係感歎貞元年間及此前朝廷的頹勢。這兩句說:距離太平盛世的光景太遙遠啦,百姓處處受到煩擾,民力遭到極大的耗費。邈,遠。蕭然,騷擾動亂貌。

至於貞元末,風流恣綺靡——貞元,唐德宗年號(780—805)。風流,社會風氣。恣,放縱。綺靡,華麗奢侈。這兩句是指責貞元末年以來皇室貴族的奢靡縱逸以及由其所及的不良社會風氣。

艱極泰循來,元和聖天子。元和聖天子,英明湯武上——這四句及以下六句是讚頌憲宗以來否極泰來的局麵。泰,《易經》中的卦名,與“否”(pǐ)相反,表示通達順利。元和是唐憲宗年號。杜牧稱讚他如商湯和周武王一樣英明。

茅茨覆宮殿,封章綻帷帳——相傳堯住的是茅草頂的房子;漢文帝節儉,殿中的帷帳是收集奏章的套子做成的。這裏借用古代帝王節儉的事例頌揚憲宗(實際上憲宗並非如此)。

伍旅拔雄兒,夢卜庸真相——前句指唐憲宗提拔小軍官高崇文為檢校工部尚書、左神策行營節度使事。後句用典:殷王武丁夢得聖人,於是尋找到傅說(yuè),用他為執政大臣;周文王將出獵,卜卦說可以得到輔佐,於是在渭水邊遇到薑太公,立為師。這裏用“夢卜”二字引用古代帝王任用賢能的故事,以歌頌憲宗任用杜黃裳、武元衡、裴度等人為宰相平定藩鎮叛亂。庸,用也。

勃雲走轟霆,河南一平蕩——這兩句形容憲宗時平定藩鎮叛亂如疾雷轟擊、颶風掃蕩,轉眼之間黃河以南全部平定。憲宗元和十二年(817)十月平定淮西,活捉吳元濟;十四年(819)二月平定淄青,誅殺李師道;七月,宣武節度使韓弘歸順朝廷。轟霆,疾雷也。

繼於長慶初,燕趙終舁繈——這兩句及以下十六句係寫穆宗以來局勢的逆轉,藩鎮勢力複熾,朝廷無力平叛,致使血流遍野,生靈塗炭,中原凋敝。這兩句說:到了長慶初年,燕趙平定,百姓都背著繈褓中的嬰兒準備歸順朝廷。燕、趙,指盧龍軍和成德軍。元和十五年(820)十月,成德軍觀察使王承元歸順朝廷。長慶元年(821)二月,盧龍節度使劉總歸順朝廷。舁繈(yúqián弈),背著繈褓中的嬰孩。

攜妻負子來,北闕爭頓顙。故老扶兒孫,爾生今有望——這四句承接上句,言當地百姓紛紛前來朝拜。北闕(què),指皇宮。頓顙(sǎn弈),叩頭。

茹鯁喉尚隘,負重力未壯——這兩句隱喻穆宗懦弱無能,如喉窄難吞魚骨,體弱無力負重。茹,吃。鯁,魚骨。

坐幄無奇兵,吞舟漏疏網——這兩句說,軍中主帥運籌帷幄時無奇謀良策,以至藩鎮又背叛朝廷,如同漁網太疏漏掉吞舟大魚一樣。幄,帷幄,軍中主帥的帳幕。

骨添薊垣沙,血漲滹沱浪——此兩句形容藩鎮叛亂所帶來的災禍。前句指長慶元年七月,幽州盧龍軍都知兵馬使朱克融反叛朝廷,縱兵擄掠,故曰“骨添薊垣沙”(薊門一帶沙漠上又添了很多屍骨)。後句指長慶元年七月成德軍大將王廷湊背叛朝廷,亂殺無辜,地址在滹沱河一帶,故曰“血漲滹沱浪”。

隻雲徒有征,安能問無狀——這兩句說:朝廷隻不過空說征討,又何能切實懲治叛鎮的罪行。無狀,行為不良貌。

一日五諸侯,奔亡如鳥往——這兩句指長慶元年(821)八月十四日,魏博、橫海、昭義、河東、義武五節度使帶兵討王廷湊事。“五諸侯”即指以上五節度使,因唐朝節度使專製一方,如同古代諸侯一樣。

取之難梯天,失之易反掌——這兩句說征討叛鎮,取如梯天之難,失如反掌之易。梯,作動詞解,如“登”。

蒼然太行路,翦翦還榛莽——此兩句形容被藩鎮割據的太行山一帶人煙稀少、榛莽叢生、路狹難行的凋敝景象。翦翦,狹小貌。

關西賤男子,誓肉虜杯羹——這兩句及以下十四句係寫自身空懷報國良策壯誌而效力無門。“關西賤男子”,乃詩人自謙之稱,因杜牧是杜陵(今陝西西安)人,當時尚未入仕。後句以誓死“肉虜杯羹”(吃其肉,喝其湯)的決心表現了詩人對叛逆藩鎮的切齒痛恨。

請數係虜事,誰其為我聽——這兩句說:雖有控製消滅藩鎮之禍的良策,可有誰來聽我言說。請,請命。數,列舉。係,縛。其,語助詞。“誰我聽”即“誰聽我”(動賓倒置)。

蕩蕩乾坤大,曈曈日月明。叱起文武業,可以豁洪溟——這四句是寫詩人豁平天下的雄心壯誌:乾坤如此廣大,日月如此光明,我要喚起人們重整周文王、周武王那樣的事業,使黑暗的世界豁然明朗。叱,喚起。文武業,周文王、周武王統一天下的事業。洪,大。溟,昏暗貌。

安得封域內,長有扈苗征——扈苗,即有扈和有苗,是古代夏朝初年兩個叛亂的部落首領,分別為夏禹及其子啟征服。這兩句是希望唐天子能像夏禹和啟平定扈苗那樣削平藩鎮叛亂。

七十裏百裏,彼亦何嚐爭——傳說商湯開始隻有七十裏地,周文王隻有百裏之地,但他們能取得天下,統一海內。這兩句意為:唐雖遭藩鎮叛亂,勢力有所削弱,但應像商湯、周文王那樣奮發圖強,鞏固統治。

往往念所至,得醉愁蘇醒——這兩句寫自己此刻的心情:常常不由得想起這些事情,就盼望在醉中遺忘,發愁清醒以後又為痛苦所咬齧。

韜舌辱壯心,叫閽無助聲——韜,藏。閽,宮門,指朝廷。這兩句說:如果藏起自己的思想不談看法明哲保身,那我的壯士之心會感到恥辱;而我對朝廷呼籲,又無人支持響應。

聊書感懷韻,焚之遺賈生——遺(wèi),贈送。賈生,指西漢賈誼,他主張削弱諸侯王藩鎮割據勢力,鞏固封建中央集權,不得誌而死。這兩句說:我隻好寫下這首感懷詩,將它燒掉送給賈誼吧!

藩鎮割據,中央政府大權旁落,是安史之亂以後唐朝統治階級內部的主要矛盾之一,也是關係社稷安危、國計民生的一大社會問題。由於藩鎮叛變,德宗曾兩度棄都逃亡;由於朝廷與叛鎮之間的戰爭持久不息,兵卒死傷枕藉,農民大量逃亡,生產受到極大破壞,百姓因賦稅加重、應征服役遭致更深的苦難。從唐代宗始直至唐末的一百餘年間,其間雖有憲宗朝的短暫轉機,但藩鎮割據始終是致李唐王朝死命的惡性毒瘤。杜牧這首《感懷詩》,就以自身生活於那時代的切身感受,真實而全麵地反映了這一社會現實,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它是時代現實的一麵鏡子。

這首長詩的主要特點是理性思維與形象思維的統一,即兩者水乳相融的結合。從上述“新解”中,我們知道,詩人從唐初盛世的回顧、安史之亂發生後藩鎮勢力的日益壯大、憲宗對藩鎮之亂的平定剪除、穆宗以來藩鎮勢力又趨複熾這一曆史的縱深主線,勾勒出唐代藩鎮之禍的曆史輪廓及其來龍去脈;又從藩鎮跋扈的具體行為、朝廷對藩鎮叛亂無力控製的被動局麵、藩鎮跋扈朝廷大權旁落的實際緣由、藩鎮之禍給蒼生社稷帶來的深重災難等重點板塊,具體描繪出藩鎮禍亂的現實畫卷。詩人以理性思維為經,以形象思維為緯,經緯相互交織,組譜成這一宏大雄沉的史詩,從這裏我們既可獲得對那個時代的理性認識,又可得到形象的、感性的審美感受:“逆子嫁虜孫,西鄰聘東裏,急熱同手足,唱和如宮徵”——藩鎮之間的相互勾結;“壓階螭鬥角,畫屋龍交尾……刳隍萬尋,繚垣疊千雉”——藩鎮之跋扈僭越;“茹鯁喉尚隘,負重力未壯,坐幄無奇兵,吞舟漏疏網”——朝廷的孱弱無能、束手無策;“骨添薊垣沙,血漲滹沱浪……蒼然太行路,翦翦還榛莽”——藩鎮之禍帶給百姓的災難……這一切繪形繪色的描寫,給我們展示了一幅逼真的中唐以來藩鎮割據民不聊生的曆史圖畫,將“夷狄日開張,黎元愈憔悴”的宏大時代主題,形象地突現於世代人眼前。這就是這首史詩的獨特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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