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第三部分(3 / 3)

千燒萬戰坤靈死,慘慘終年鳥雀悲——這兩句說:無數兵火戰亂連土地神靈都難免於難,直落得如今這樣淒慘的結局,使鳥雀終年為其悲啼不絕。坤靈,指地神。三國時的董卓之亂,曾焚燒洛陽,使其成為一片廢墟。

這首詩主要是借東漢宦官專權致使國家敗亡災禍連年的史實影射當代,對故洛陽城的吟詠不過是一個引發主題的楔子。唐自安史之亂後宦官勢力愈演愈烈,自肅宗時李輔國專權始,典掌禁軍的宦官程元振、魚朝恩又相繼專權。為了爭奪朝廷大權,宦官中分成黨派,互相攻殺,廢立皇帝,憲宗和敬宗都是被宦官殺死的,穆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僖宗、昭宗都是由宦官擁立的。唐文宗李昂(827—840在位)忌宦官權勢太大,曾企圖一舉誅滅,因謀事不密,被宦官發覺,宦官反而乘機大肆殺戮,釀成震驚朝野的“甘露之變”(835)。杜牧此詩正作於此時。“錮黨豈能留漢鼎”一語是對這剛剛發生的血腥屠殺的抨擊,其分量之重以及作者承擔的風險和麵對刀叢的勇氣可以想見。最後兩句是對這場慘禍的預言,而且不久就為曆史所證實。

題敬愛寺樓

此詩當作於開成元年或二年(836—837)春,即詩人在洛陽任職之時。唐代的敬愛寺在洛陽懷仁坊。詩中表露了作者“念天地之悠悠”的孤獨情懷。

暮景千山雪,春寒百尺樓。

獨登還獨下,誰會我悠悠。

暮景千山雪,春寒百尺樓——這兩句寫詩人登樓時的情境和所見:在春寒料峭的傍晚,我登上了這高高的百尺樓,眼前隻見暮色蒼茫中的千座雪山。僅僅十個字,寫出了情境,寫出了氛圍。筆力之遒勁、老到由此可見。

獨登還獨下,誰會我悠悠——這兩句寫登樓時之所想所思。杜牧一定是讀過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的:“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他一定也如前賢陳子昂那樣在曆史長河與廣袤宇宙的時空坐標上感到了個體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暫。詩人獨自登樓又獨自下樓,獨上獨下中腦中的思緒隻有自己了解。於是他禁不住發問:有誰能領會我這悠悠的登臨之思呢?“會”,可作領會、理解講。

此詩是在陳子昂《登幽州台歌》基礎上的創新。其最鮮明之處是創造了一個具有典型性的時空環境:“暮景千山雪”,這是詩人所麵對的客觀現實的象征:暮色蒼茫、千山雪冷,這難道不是當時晚唐社會的寫照?“春寒百尺樓”,這是詩人主觀處境的象征:春寒料峭,樓高百尺,這難道不是詩人在高處不勝寒的精神製高點上俯瞰曆史人生——而這一切在陳詩中是缺席的。有了這樣的詩所特有的具體情境,再將子昂“念天地之悠悠”的思想精髓吸收融化,便更能引發人們由感性到理性的深思,詩也便出新了。

兵部尚書席上作

此詩《樊川文集》未載,見於晚唐人孟棨所作的《本事詩》中。杜牧為禦史,分司洛陽。時李司徒罷職閑居,聲伎豪華,洛中名士皆去拜訪。一次,李司徒大開筵宴,遍請洛陽官僚名士,因杜牧是監察禦史,未敢請他。杜牧聞聽此事,派人轉告李司徒自己願參加此會,李司徒立即補送一份請帖,杜牧隨即前來。其時眾賓客已開飲,歌妓一百多人,皆絕藝殊色……杜牧問李司徒:“聽說有位叫紫雲的,是誰?”李指示給他。杜注視良久,曰:“名不虛傳!”李俯首而笑,許多歌妓也都回頭而笑。杜牧自飲三杯後即朗誦了此詩,“意氣閑逸,旁若無人”。杜牧以禦史分司東都時,李司徒是李聽。詩題“兵部尚書席上作”乃宋人編《樊川別集》時所加,按《本事詩》所記,似應題為“李司徒席上作”。

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禦史來?

忽發狂言驚滿座,兩行紅粉一時回。

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禦史來——此兩句意顯自明。“華堂”、“綺筵”突現盛宴環境與盛宴本身之豪華。“誰喚”二字隱含不請自來的詼諧調侃。

忽發狂言驚滿座,兩行紅粉一時回——這兩句乃全詩之精髓亮點:前句豪情滿溢字麵;後句是一個生動場麵的定格:兩行輕歌曼舞的佳麗忽然停止舞步一齊回過頭來視己而笑……一句話七個字托出這樣的場麵,真可謂神來之筆!

杜牧是嚴肅的,也是浪漫的。他既有經世治國之才、匡時挽狂之願;又有倚紅偎翠之好、“青樓薄幸”之名,特別在其得誌狂放的青年時代。杜牧寫作此詩正值其三十四、五之壯歲,又新任分司東都之禦史,有此狂態在所難免,詩人不偽飾,不矯造,在華堂綺筵、紅粉如雲之前,即興傾吐襟懷,表露自己的個性,這要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可愛的多,同時也是一個人的人性的真實表現。

金穀園

金穀園為西晉石崇所建,在今河南省洛陽市西北。此詩當為大和九年至開成元年(835—836)杜牧在洛陽為監察禦史分司東都時所作。詩中借金穀園的興廢抒發了今昔盛衰之感,並對不屈於強暴的女性予以深情的惋念。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墮樓人。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此兩句寫金穀園昔日的繁華已隨無情的時間流水而逝,如今隻留下一片廢墟——一個塵封的夢影。石崇,字季倫,是西晉時著名的富豪,其所築金穀園占地廣闊,堂皇富麗,花木繁盛,南朝梁·庾信《枯樹賦》雲:“若非金穀滿園樹,即是河陽一縣花。”可見其規模。這裏“香塵”、“自春”四字值得品味。前者為後麵的“墮樓人”埋下伏筆;並引人聯想當年香豔之舊事;繁華隨香塵而散,“隨”字前後亦有關聯。後者“自春”與“流水無情”相照應:時間——流水不管人間的悲歡依舊無情地向前流,春草也不管世事的滄桑照樣是當春天就萋萋地綠。此乃以自然之無情反襯人之有情。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墮樓人——這兩句是以自然之物之有情正襯人之更多情。“墮樓人”指石崇之愛妾綠珠,她非常美麗,善吹笛。時趙王司馬倫專政,其親信孫秀想奪綠珠,故矯詔逮捕石崇,綠珠即投樓自盡。這兩句承上兩句,雖然往事已過數百年,往日繁華早已煙消雲散,但在這春風拂麵的日暮時分,鳥兒還為綠珠之恨怨而啼,那枝頭飄落的花瓣還像她當年墜樓的身影……

杜牧對被逼墮樓而死的綠珠是一再讚頌的,除此篇而外,《題桃花夫人廟》中也有“可憐金穀墮樓人”之句,並以春秋時息國之息夫人為陪襯讚其決絕剛烈之精神。在杜牧之前或之後,讚這位美人的詩文甚多,但大抵是讚其不事二夫之節烈。杜牧之讚不同:綠珠之死含怨銜恨,她是不甘心自己的命運被人任意擺布,是不願受強暴的恣意淩辱。詩人以落花為其身世之象征,正包含著對她“可憐身無主”的命運的深切同情!

聞慶州趙縱使君與黨項戰中箭身死長句

據《舊唐書·黨項傳》,大和開成(825—840)之際,唐與黨項有戰事,其時杜牧在京為膳部、比部員外郎,皆兼史職。此詩約作於此時。黨項,唐時居青海一帶的少數民族。慶州,治所在今甘肅慶陽縣。趙縱,身世不詳,可能時為慶州刺史。使君,對州郡長官的尊稱。長句,唐人慣稱七言古詩為長句。這首詩歌頌在前方戰鬥中犧牲的英雄,譴責後宮達官貴人的歌舞升平,同時抒發自身空抱報國壯誌而不得伸展的憤懣之情。

將軍獨乘鐵驄馬,榆溪戰中金仆姑。

死綏卻是古來有,驍將自驚今日無。

青史文章爭點筆,朱門歌舞笑捐軀。

誰知我亦輕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

將軍獨乘鐵驄馬,榆溪戰中金仆姑——鐵驄馬,披著鐵甲的戰馬;榆溪,即榆溪塞,也稱榆林塞,在今內蒙鄂爾多斯黃河北岸;金仆姑,一種有名的利箭。這兩句說:趙縱將軍獨乘鐵驄馬深入敵陣,在榆溪作戰時,不幸被利箭射中英勇犧牲了。從這兩句中我們看到了主人翁單騎匹馬戰鬥,中箭落馬的場景和形象。

死綏卻是古來有,驍將自驚今日無——死綏,退軍為綏。軍敗而退,將當死之,稱死綏。驍將,勇敢善戰之將。這兩句寫詩人的閱古思今之慨:軍敗將死這是古來常有之事,但令人驚歎的是像趙將軍這樣的驍將今日是絕無僅有了。這裏用“自驚”二字點明今天朝野上下都自覺到為沒有這樣的驍將而吃驚。言下之意是局勢非常嚴重,指責當局無識人、用人之明。

青史文章爭點筆,朱門歌舞笑捐軀——這兩句以極為沉痛的心情指責豪門貴族的毫無心肝:他們不但猶自歌舞淫樂,而且對這樣應該青史留名的英雄還加以嘲笑。朱門,指王侯貴族。

誰知我亦輕生者,不得君王丈二殳——殳(shū),古代兵器。此結尾出其不意而且極高亢有力:有誰知道我也是一個不貪生怕死的人嗬,可是我得不到皇帝給我的殺敵武器,隻有望風空歎呀!

此詩雖然隻有八句,但其含量很大,既有對英雄的禮讚,又有對今日天下自驚無人的感歎;既有對專權者毫無心肝猶自淫樂的指責,又有對最高統治者不重用人才自己壯誌難酬的憤慨——而這一切都借一位將軍之死自然而然地抒發出來,不離悼惜之中心而又不局限於中心,不離具體感性形象而又不局限於具象,不離本事而又不局限於一時一事,這就是此詩深刻之所在,分量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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