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第四部分(2 / 3)

獨掩此門明月下,淚流香袂倚闌幹——這兩句時空環境有了變化。前兩句是白晝或黃昏,人物在室內;這兩句時間到了夜晚,人物到了室外。時空的變化一是說明思之長久、執著;二是說明心緒煩亂,坐立不寧:思人虛掩閨門來到戶外,此刻明月朗照,她倚著畫廊的欄杆仍在對月凝思,不知不覺眼淚滾下麵頰,濕了衣衫……

古代詩人善寫思婦之詩,就唐代而言,李白、王昌齡乃至杜甫都寫過這類“閨怨”之作。這一方麵是詩人自己大抵是遊子,寫思婦,實際是己思人卻對象化為人思己。另一方麵是詩人善於體察女性心理,為女性代言或借女性口吻曲折地表現自身渴望為君所用的心思。我們可以將杜牧這首詩看作是他對閨中的思念,因為他一生大半宦遊於外,家眷很可能經常不能相隨;也可以看作他是在滿懷同情地寫一位思念遠方親人的女性形象,因為他對女性一貫是同情憐惜的,這有其力作《杜秋娘詩》和《張好好詩》為證。至於他借香草美人思獲君王青睞倒未必,因為其詩文中缺少這類旁證;就杜牧性格而言他也不會這樣隱晦曲折;另外其忠君思想也不如杜甫那樣強烈明顯,他在仕途上的困惑主要來自牛李黨爭,並不太寄希望於明君。

題宣州開元寺水閣,閣下宛溪夾溪居人

開成二年(837)秋,杜牧接受宣歙觀察使崔鄲的辟召,到宣州為團練判官,這首詩當為當年或翌年即開成三年(838)所作,因詩中所詠為秋景。開成三年冬杜牧便離開宣州,赴京任左補闕、史館修撰去了。此詩即景生情,抒發對六朝興亡的感慨,同時也表現了對功成身退的範蠡的向往。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閑今古同。

鳥去鳥來山色裏,人歌人哭水聲中。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

惆悵無因見範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閑今古同——這兩句係詩人目睹宣州開元寺之景物而生發的古今之思。宣州,即今安徽宣城;開元寺,建於東晉,唐開元中改名為開元寺。杜牧有《題宣州開元寺》詩:“樓飛九十尺,廊環四百柱。”可見其規模宏大。題中之宛溪,源出宣城東南嶧山,向北與青弋江合流入長江。此兩句前句中之“六朝”,指三國的吳、東晉、南朝宋、齊、梁、陳都在建康(吳時名建業,即今南京市)建都,史稱六朝。詩人目睹六朝荒草連天的遺跡,想及當年的金粉繁華;古今的秋空都一樣是天淡雲閑,而世事的變化卻如此巨大。大自然的永恒不變益發反襯出王朝更迭的頻繁和榮華富貴的短暫。

鳥來鳥去山色裏,人歌人哭水聲中——這二句是繼續上句的思路,言:大自然不管人世間的人歌人哭(悲歡苦樂),它水照樣流,鳥照樣飛;多少朝代過去了,鳥飛依舊,濤聲依舊。此兩句為同音間隔對,節奏鏗鏘,語句淺顯而感慨良深,是唐詩中名句、名聯。

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此兩句是作者從懷古歎今中回過筆來,描寫眼前開元寺水閣下“人居”的景象:深秋,陰雨連綿,千家簾幕遮窗掩門;好不容易黃昏時分雨過天晴,落日樓頭一縷笛音隨風飄來。景物描寫極有生活意味,同時也表現出詩人一種落寞的心境,於是——

惆悵無因見範蠡,參差煙樹五湖東——這兩句是詩人想起當地春秋時越王勾踐的功臣範蠡,他幫助勾踐滅吳即乘扁舟攜西施向五湖而去。五湖說法有二:一為太湖別名;一為太湖之外還有、洮、射、貴四湖(皆在太湖附近)。詩人為何因不見範蠡而惆悵?範蠡是功成身退,而作者是壯誌未酬,故思之不見而惆悵也。

由王朝更迭、曆代興亡而發出人世無常、生命短促之歎是古代詩人的普遍命題,但其主題卻各有不同:有的是由人世之無常、生命之短促而歸於虛無,有的則是由此益發珍惜生命之寶貴,力爭在有限的光陰中幹出一番事業;前者是消極的、避世的,後者是積極的、入世的。杜牧這首詩中所表達的感情屬於後者。他惆悵的是在“煙樹參差”的“五湖”不見功業成就而後隱退的範蠡,這就與一般追慕隱逸有著極大的差異,詩人向往的是既為蒼生社稷建功立業又不戀棧功名權勢的人物,而這也正是他所追尋的人生目標和所遵循的人生道路。

有感

這首七絕當作於詩人在宣州任職期間,因詩中所詠之宛溪,源出宣城東南嶧山,流繞城東。詩為寫景,但寄寓了人生的意蘊,令人玩味沉思。

宛溪垂柳最長枝,曾被春風盡日吹。

不堪攀折猶堪看,陌上少年來自遲。

宛溪垂柳最長枝,曾被春風盡日吹——首句點出所感之對象:“宛溪垂柳”之“最長枝”。這最長枝在這柳暗花明的暮春時節,雖然已失去初春“黃金縷”的鮮麗,但依然保留著旖旎的風姿。這第二句就是追尋其在“春風盡日吹”時的美韻亮麗。

不堪攀折猶堪看,陌上少年來自遲——攀楊折柳乃在春風楊柳萬千條的早春之際,那是遊子思婦臨別時的送行之舉,也是離愁別恨的象征之物。而今柳老不再飛綿,已不堪青春少年的攀折,但風韻猶存還堪一看。如果有所惋惜的話,那是由於大路上少年來遲的緣故。陌,阡陌,道路。

這首詩與《歎花》一樣也是借景抒懷、以物喻情之作,不過《歎花》詩人的主觀性更強,據《太平廣記》所載,那即是杜牧親身經曆的“自敘傳”;而此詩似乎有較大的客觀性,其涵蓋的人生麵也較廣泛一些。詩中有對“最長枝”的追念,也有對它的同情和惋惜,這既可以看作是對風塵女子的憐愛,也可看作對懷才不遇者的憫惜。古人雲:“詩無達詁。”這就是其藝術形象大於主體思想從而產生多義性的妙義所在。

自宣城赴官上京

杜牧於開成三年(838)冬內升左補闕、史館修撰,翌年春初赴京上任。這首詩是離開宣州時的作品。詩中回顧了自己十餘年的外放生活,同時表達了對人生的追問和厭惡官場而又不能舍棄的矛盾心情。

瀟灑江湖十過秋,酒杯無日不遲留。

謝公城畔溪驚夢,蘇小門前柳拂頭。

千裏雲山何處好?幾人襟韻一生休?

塵冠掛卻知閑事,終把蹉跎訪舊遊。

瀟灑江湖十過秋,酒杯無日不遲留——杜牧自大和二年(828)十月隨沈傳師到江西幕中,轉宣城,又應牛僧孺之辟到揚州,一度內升為監察禦史,分司東都,不久,又到宣州崔鄲幕中,前後共曆12年(828—839)。十過秋,即十多秋。這兩句說:自己瀟灑地在外地過了十幾年,沒有一天不留連於酒杯。遲留,滯留,即流連。

謝公城畔溪驚夢,蘇小門前柳拂頭——謝公城,即宣城,南齊詩人謝,字玄暉,曾任宣城太守。宣州有謝公樓、謝公亭等古跡。有“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之名句。“溪驚夢”當指此。蘇小,即蘇小小,南齊時錢塘名妓。這兩句是對前聯首句“瀟灑江湖”的具體詮釋:或是遊覽名勝古跡,或是流連歌樓妓館。

千裏雲山何處好?幾人襟韻一生休——這兩句是在總結自己十年“瀟灑”生活之後,對生命的考問質疑:千裏山川到底何處算好?這幾人能有的襟懷抱負難道一生就此休矣?詩人其實已在前兩聯中埋下伏筆:那所謂的“瀟灑”不過是苦悶的象征和無奈的宣泄而已,故而才有這一聯的發問質疑。

塵冠掛卻知閑事,終把蹉跎訪舊遊——發問?質疑?到底該怎麼辦?這兩句仍是一個矛盾的回答:明知掛卻塵冠(辭官不做)是等閑(很平常)之事,可自己又做不到,隻好仍舊囿於俗務虛度光陰(蹉跎),而無法去尋訪舊遊的美趣。

古來身在官場的文人,一般都有這種矛盾的心態:一方麵,修齊治平,步入仕途,是他們終身為之奮鬥的理想,“學而優則仕”是讀書人人生的終極目標;但是步入仕途之後,官場的爾虞我詐、腐敗黑暗、升沉凶險、機心陷阱無處不在,又往往使他們視為畏途,身心交瘁,而欲“歸去來”。他們懷有抱負,期望通過仕途為蒼生社稷建功立業;然而這抱負又往往落空,使他們惆悵苦痛仰天浩歎。真是欲進不得,欲罷不能,始終處於兩難境地。杜牧這首詩就典型地表現了文人的這種“二重性格”,聯係他本人在牛李黨爭中的際遇,就更能理解他這一矛盾心情的由來了。

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時牧欲赴官歸京

這首送別友人的詩作於開成四年(839)春。當時杜牧已受命左補闕、史館編修,將離宣州團練判官之任回京;友人裴坦(字知進,中進士第後為宣州觀察使屬下判官,與杜牧同事)即離職去舒州(今屬安徽)。這首詩抒寫了對友人裴坦的惜別之情。

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馬聲驕。

九華山路雲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橋。

君意如鴻高的的,我心懸旆正搖搖。

同來不得同歸去,故國逢春一寂寥。

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馬聲驕——這兩句寫送友人上路時的情景。首句寫時令:日暖泥融,積雪半消,這該是早春時節,乍暖還寒;次句寫行人:馬蹄踏著芳草,得意春風送來馬嘶。芳草,曆來象征離愁別恨:“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驕,得意。

九華山路雲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橋——九華山,在安徽青陽縣西南;清弋江,即青弋江,在安徽省東南。此兩句是送別友人時望中所見:詩人看到通向九華山的山路上,白雲繚繞,山上的寺廟忽隱忽現;清弋江蜿蜒地流向遠村,那平橋上飄拂著新芽初吐的綿綿柳絲。白雲繚繞,柳絲綿綿,正像詩人與友人依依惜別的情意。

君意如鴻高的的,我心懸旆正搖搖——這兩句全為比喻,前一句以高飛的鴻雁喻友人之別離,因其時正值早春,南雁正向北飛,乃即景之喻。的的,鴻雁高飛貌,似有留戀難去意。後一句以懸掛之旗的搖搖不定喻與友人作別時忐忑不安,茫無所從的心態。懸旆(pèi),即懸旗,可能是十裏長亭之酒旗,抑或送行之車旗,亦即景之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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