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鎮割據，中央政府大權旁落，是中晚唐一大難以消弭的禍患。累官至漢北都知諸兵馬招撫處置使、被封為南平郡王的李希烈即是其中一大毒瘤。李為燕州遼西(今北京市順義縣)人，德宗時為淮寧節度使，背叛朝廷，自稱建興王、天下都元帥，於建中四年(783)攻入汴州(今河南開封)，稱楚帝，僭號武成，自署百官。朝廷遣軍攻汴州，李遁歸蔡州(治所在今河南省汝南縣)。本文所寫的竇列女便是一位以智勇剪除李希烈這一“毒瘤”而後殞命的女中豪傑。杜牧為文稱頌，集中表明了作者維護國家統一、反對分裂割據的進步的曆史觀和疾惡如仇的正義感。
列女姓竇氏〔1〕，小字桂娘。父良，建中初為汴州戶曹掾〔2〕。桂娘美顏色，讀書甚有文〔3〕。李希烈破汴州，使甲士至良門，取桂娘以去。將出門，顧其父曰〔4〕：“慎無戚〔5〕，必能滅賊，使大人取富貴於天子。”桂娘既以才色在希烈側，複能巧曲取信〔6〕，凡希烈之密，雖妻、子不知者，悉皆得聞。希烈歸蔡州，桂娘謂希烈曰：“忠而勇，一軍莫如陸先奇〔7〕。其妻竇氏，先奇寵且信之，願得相往來，以姊妹敘齒〔8〕，因徐說之〔9〕，使堅先奇之心。”希烈然之，桂娘因以姊事先奇妻〔10〕。嚐間曰〔11〕：“為賊凶殘不道，遲晚必敗，姊宜早圖遺種之地〔12〕。”先奇妻然之。
興元元年四月〔13〕，希烈暴死，其子不發喪，欲盡誅老將校，以卑少者代之〔14〕。計未決，有獻含桃者〔15〕。桂娘白希烈子，請分遺先奇妻〔16〕，且以示無事於外。因為蠟帛書〔17〕，曰：“前日已死，殯在後堂〔18〕，欲誅大臣，須自為計。”以朱染帛丸，如含桃。先奇發丸見之。言於薛育，育曰：“兩日希烈稱疾，但怪樂曲雜發，盡夜不絕，此乃有謀未定，示暇於外，事不疑矣。”明日，先奇、薛育各以所部噪於牙門〔19〕，請見希烈。希烈子迫出拜曰：“願去偽號〔20〕，一如李納〔21〕。”先奇曰：“爾父勃逆〔22〕，天子有命。”因斬希烈及妻子，函七首以獻〔23〕，暴其屍於市。後兩月，吳少誠殺先奇〔24〕，知桂娘謀，因亦殺之。
請試論之：希烈負桂娘者，但劫之耳〔25〕。希烈僭而桂娘妃〔26〕，複寵信之，於女子心，始終希烈可也〔27〕。此誠知所去所就，逆順輕重之理明也〔28〕。能得希烈，權也〔29〕；姊先奇妻，智也；終能滅賊，不顧其私，烈也。六尺男子，有祿位者，當希烈叛，與之上下者眾矣〔30〕，豈才力不足邪？蓋義理苟至，雖一女子可以有成〔31〕。
大和元年〔32〕，予客遊涔陽〔33〕，路出荊州鬆滋縣〔34〕，攝令王淇為某言桂娘事〔35〕。淇年十一歲能念五經〔36〕，舉童子及第〔37〕。時年七十五，尚可日記千言。當建中亂，希烈與李納、田悅、朱、朱滔等僭詔書檄〔38〕，爭戰勝敗，地名人名，悉能說之，聽說如一日前。言竇良出於王氏，實淇之堂姑子也〔39〕。
〔1〕列女：即烈女，剛烈的女子。
〔2〕建中：唐德宗年號(780—783)。戶曹：掌管州內戶籍、道路等事務的官員。掾(yuàn)：屬官的一般稱謂。
〔3〕文：指文采、才華。
〔4〕顧：回顧，回頭看。
〔5〕慎無戚：切勿憂戚。慎，特別注意。
〔6〕巧曲取信：以靈巧機智、曲意逢迎取得信任。
〔7〕陸先奇：《舊唐書》作陳仙奇，李希烈部將。“貞元二年(786)三月，李希烈因食牛肉遇疾，其將陳仙奇令醫人陳仙甫置藥以毒而死”(《舊唐書·李希烈傳》)。與本傳記載有出入。李死後，陳被朝廷授為淮西節度使，不久為別將吳少誠所殺。
〔8〕“以姊妹”句：按年齡大小以姊妹相稱。敘齒，按年齡(齒)相稱呼。
〔9〕徐：徐徐地、慢慢地。說(shuì)：遊說，以言語打動對方。
〔10〕事：侍奉。
〔11〕嚐：曾經。間：離間，此處意為勸說。
〔12〕早圖遺種之地：為後代子孫早作打算。因為謀反背叛朝廷將遭滅族絕代之禍。
〔13〕興元元年：公元784年。興元，唐德宗年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