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杜牧答複友人的一封信。友人莊充請杜牧為其文集寫序，杜牧作此書答複，就自己對為文的觀點作了剴切的闡述。
某白莊先輩足下〔1〕。凡為文以意為主，氣為輔〔2〕，以辭彩章句為之兵衛〔3〕，未有主強盛而輔不飄逸者，兵衛不華赫而莊整者〔4〕。四者高下圓折，步驟隨主所指〔5〕，如鳥隨鳳，魚隨龍，師眾隨湯武〔6〕，騰天潛泉，橫裂天下〔7〕，無不如意。苟意不先立，止以文彩辭句〔8〕，繞前捧後，是言愈多而理愈亂，如入〔9〕，紛紛然莫知其誰，暮散而已。是以意全勝者，辭愈樸而文愈高；意不勝者，辭愈華而文愈鄙。是意能遣辭，辭不能成意，大抵為文之旨如此。
觀足下所為文百餘篇，實先意氣而後辭句，慕古而尚仁義者。苟為之不已，資以學問，則古作者不為難到〔10〕。今以某無可取〔11〕，欲命以為序，承當厚意，惕息不安〔12〕。複觀自古序其文者，皆後世宗師其人而為之〔13〕，《詩》、《書》、《春秋左氏》以降〔14〕，百家之說〔15〕，皆是也。古者其身不遇於世，寄誌於言，求言遇於後世。自兩漢以來，富貴者千百，自今觀之，聲勢光明，孰若馬遷、相如、賈誼、劉向、揚雄之徒〔16〕，斯人也，豈求知於當世哉？故親見揚子雲著書，欲取覆醬瓿〔17〕，雄當其時，亦未嚐自有誇目〔18〕。況今與足下並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已之文，此固不可也。苟有誌，古人不難到，勉之而已。某再拜。
〔1〕某：作者自稱。白：告，說給。先輩：唐代科舉者相互之間的敬稱。足下：對友人的尊稱。
〔2〕氣：氣勢。
〔3〕辭彩章句：辭藻文采和篇章結構。兵衛：兵器和衛士(喻詞)。
〔4〕“未有”二句：意為沒有內容強盛而氣勢不瀟灑飄逸的；沒有辭彩章句不華美宏大而文章完美嚴謹的。
〔5〕“四者”二句：意為文章的意、氣、辭彩、章句四方麵的或高或低、或圓或折的變化和步驟都隨意(主)而定(隨其所指)。
〔6〕師眾：百姓與軍隊。湯武：成湯與周武王(得民心之君的代表)。
〔7〕“騰天”二句：騰上天空，潛入地下，縱橫天下。
〔8〕止：通“隻”。
〔9〕亞(huánhuì)：市場，為市之牆，亞為市之門。
〔10〕“苟為”三句：意為隻要按照“先意氣而後辭句”的原則不斷寫作，並加強自身的學問，像古作者那樣的水平是不難達到的。
〔11〕無可取：自謙無所長。
〔12〕惕息：惶恐貌。
〔13〕“複觀”二句：再看自古為文章寫序的，都是後世尊敬其人而為之的。宗師，尊崇師法。
〔14〕《詩》：《詩經》。《書》：《書經》，儒家經典之一。《春秋左氏》：即《左傳》。以降：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