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堂屋裏是親朋好友喝酒呼叫的忙忙碌碌,而房間裏卻隻有母親同其他幾個姑嬸坐在喜被旁親切柔和的低聲交談,讓人覺得女子的閨房是那樣貞靜幽謐。我見床沿坐著的母親似乎對這閨房的一切都極熟悉和自然,忍不住偷偷地想,母親當年也是這樣的嗎?她也曾經同這些喜被一樣美麗、溫柔和羞澀過嗎?我好想伸手去摸摸那被子,可又不敢。
我們都在春天裏成長
開春之後,到處有了青草吃,小牛犢在母牛的四條大腿間鑽來鑽去,跑得更歡了。不久之後,它頭頂上慢慢鑽出兩隻黑黑的小角,圓圓的,如同小丫環頭上的雙丫髻。哥哥每天放學一回家,小牛犢就撒著歡跑到院子裏來,哞哞叫著要同我哥哥抵力。哥哥將書包朝我或妹妹一扔,就抓住小牛的兩隻小角,頭頂著小牛的頭,擺開架式同它抵起力來,嘴裏還學小牛哞哞叫。母親一見此情景就罵,要哥哥別把小牛的角根給搖鬆了。剛開始,小牛的力量遠不及我哥哥,隨著小牛一天天長大,我哥哥很快就抵不過小牛了。
這時候,同我們合牛的李家忽然提出了分牛。分田到戶之初,村裏都是幾戶人家合養一頭水牛。彼時合牛的方式很簡單,隻是按田畝分攤養牛的天數,比如我家十畝田,李家十二畝田,我家就連養十天牛,再輪到李家連養十二天,如此輪轉,要用牛時則隻要彼此商量著將時間錯開就行了。分牛時便也簡單,不存在財產的糾葛。李家田多,要了能幹活的母牛,小牛分給了我們。父親不得已,將小牛過早地穿上鼻棬,交給我們兄妹牽著去放養。
對於小牛能屬我們家專有,我們兄妹自然都非常歡喜,不理會父親母親整整一年無牛可用的煩惱。對此,母親對李家一直是有腹誹的。“雙搶”時節,每家的牛都同人一樣片刻不得清閑,父親逢人就給人敬煙,向人借牛租牛。他常常需要去給別人幫一天工,以換取借用一天牛的同等權利。又常常在忙過一天之後,夜裏還跑八裏路到萬家坡把舅舅家裏的牛牽來耕幾個小時的夜田,再連夜將牛送回萬家坡。
秋日雨後新晴,場院泥坪被雨水泡得鬆軟了,不便曬穀,父親母親便肩並肩套上牛軛,纖夫一樣亦步亦趨拉動石滾碾壓泥坪。我們姊妹也兩旁拉扯繩索或推動石滾,笑笑鬧鬧給父親母親幫忙。我們雖力量上幫不到父親母親多少,或許還礙了他們的手腳,但似乎為他們增添了不少快樂。再也許是因為最需要用牛的“雙搶”已經過去,小牛也在一天天長大,他們心裏輕鬆了,我見父親母親並不因為要代替牛幹活而覺得苦,反倒對我們慈眉笑目,樂嗬嗬的。
阿秀忽然跑來,說鎮上來了很多幹部,牽走了螞蟻山周家的豬,還要拆他屋上的瓦。我們知道,近年計劃生育抓得極嚴,黑皮鋼的母親是婦女主任,她幾乎總在勸說那些生過一個孩子的女人去鎮上結紮。而周家媳婦卻一連生了兩個女兒,被罰得家徒四壁,仍東躲西藏不肯去結紮,最近終於又生了第三個女兒。家裏已無錢可罰,隻好牽豬拆屋了。父親母親聞言深深歎了口氣,卻並沒有停止他們軀躬牽拉石滾的步伐。我們姊妹也沒有同著阿秀去看熱鬧,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不忍心去看。
一到周末,我同妹妹就牽著小牛到南湖邊去放養。放牛的隊伍裏,幾乎總會有珍蘭同她弟弟小列,以及徐媽家阿秀。湖畔春水明媚,風光如畫,童年的我們,是那樣快樂不知憂愁,一邊放牛,一邊玩耍著,對於時光的流轉,對於自身之外的世界發生過什麼大事,從來不曾清晰覺知,隻在無意之中把晨霧與暮暉,把萬物的生長與凋零都看在了眼裏,刻在了心上。那個時候,我家的小水牛也還沒有承擔起耕田的重任,快樂不知憂愁,常常興致高起來,就掙脫韁繩,沿著湖岸發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