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結束,應當與兩件事情有關,一是我爺爺的去世,二是南江村通了電。這兩件事情是接連發生的,都發生在我轉到車胤完小讀小學五年級的那一年,它們使時間的流速忽然加快了。這之後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快得我都跟不上了。

車胤完小

曾經以為,快樂的童年會漫長得無邊無際,然而卻似乎隻是一轉眼,它就結束了。

童年的結束,應當與兩件事情有關,一是我爺爺的去世,二是南江村通了電。這兩件事情是接連發生的,都發生在我轉到車胤完小讀小學五年級的那一年,它們使時間的流速忽然加快了。這之後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快得我都跟不上了。

在說這兩件事之前,我應當說一說車胤完小。

南江村沒有完小,我轉到了南江村背後的另一個村子車胤村去讀五年級。

晉時“車胤囊螢”的故事即起源於車胤村。我二姑母也就住在那個村子裏。那村子隔我們村隻有一道山岡,一條溪灣。站在山岡朝對麵望去,可以望得見樹叢中我姑母家的燈火。也許因為從小見到的二姑母同二姑父都是好脾性,像一碗溫開水,說話慢條斯理,我就感覺那個村子也同二姑母二姑父一樣溫和,寧靜安然,從來沒有大事要發生。我也從不相信“車胤囊螢”是個刻苦攻讀的故事,而寧願相信是在這個寧靜美好的村子裏,曾經有一個同我們姊妹相仿佛的活潑好玩的男孩子,調皮地捉了螢火蟲用白布包著來玩而已,就如同我們曾經捉來放在蚊帳裏玩一樣。

妹妹同珍蘭、小列都還留在南江讀初小,我便日日背著由母親親手縫的新藍布書袋,穿著一條綴滿補丁的綠褲子,獨自穿過那道山岡,穿過那條溪灣去學校。那道山岡名叫雷石崗,漫山遍布野墳,流傳著許多鬼怪故事。中午回家穿過雷石崗時,崗上極安靜,空氣清新無垢,遠處的嘉山同萬家坡綠煙般的蘆葦洲都極目可瞻。近處則隻有一兩個農人在墳間黃豆地裏彎腰做事,墳頭上一兩株小樹,安靜地開一樹或粉或白的野花。一兩隻鳥兒長一聲,短一聲,在不知什麼地方細聲叫喚。那時候,我總會想起傳說中居住在這個山岡上的鬼魅狐仙,感覺它們也親切得就像那一兩個在地裏埋頭做事的人,此刻也正同我一起分享著清新的陽光同空氣,分享著桃李山川的寧靜,卻彼此互不相擾,且似有一種清好的情誼在陽光中流動,清暖如風。

走下山岡,沿著小溪行走時,我又會想,在那清清的溪水裏,到底有多少魚兒在忘我嬉戲呢?它們也同溪邊的山石草木一樣,隻因有陽光的照耀,就安然而快樂嗎?我想,在那清新寧靜的空氣裏,一定流動著一種隻屬於它們的、我所不能懂得的語言,所以它們之間才有著那樣秘密相知的快樂吧。小溪明亮清澈,可以清晰地看見水底的淤泥、水草與石塊,也照得見我背著書包的人影,頭發蓬蓬的如同春草。每每那時,我總是忍不住要從路邊撿起一個小石塊擲到水裏去將平靜的水麵打破,親眼看那一圈圈水波蕩漾開去,再重新歸於平靜。

冬日,溪水變得安靜了,溪邊高高的蒿筍都枯萎了,耷拉著腦袋,卻散發著成熟蒿筍同水底淤泥特有的香氣。我想,過幾天,該有農人來將這些蒿筍掰回家去了吧。卻直到路麵結霜,也沒有人來。下雷石崗到溪灣去的那一條獨木橋已經結冰,我不小心滑一跤,站起身來本能地拍拍屁股,卻發現身上並無泥塵,但想到剛才摔倒時的狼狽樣子,說不定碰巧就被雷石崗的某個鬼魅狐仙瞧了去,不禁微赧地笑一笑。

車胤村完小雖比南江村小多了兩個年級,教學樓也依然隻有一棟平房。我入校之前就已經動工修建的一棟兩層的教學樓,修了一層毛坯在那裏就再也沒有動過工了。背陰的牆壁上滋生著綠苔,當大路的牆壁上則用紅油漆刷著“隻生一個好”,“計劃生育是我國的一項基本國策”,“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的醒目標語。後來,直到我畢業,又到我妹妹在那裏畢業,那棟教學樓也終於沒有修起,最終爛掉了。平房教學樓的廊簷下則掛著一隻黑色鐵鈴鐺,每到上下課時間,學校一位年長的女教師就會站在簷下拉動繩子,將上課鈴聲拉得倉皇急迫,下課鈴聲卻拉得舒緩而悠揚,為鄉村小學單調的生活增添了幾許生機。

學校不遠處有一個釀酒的作坊。風起的時候,有淡淡的酒香隨風飄到教室裏來,讓人微微地熏醉,也似乎讓人淺淺地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