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規範的缺失與自我的迷失——也談汪暉《反抗絕望》的學風問題(2 / 3)

事實上,除了這一處以外,該書1991年版第72—76頁整整一大段(自“其次”始,至“所代替”終,2000年版第121—125頁作了分段,內容無異)長達2800多字的論述,就是著者將其“參見”的李澤厚、黎紅雷、李龍牧、邱存平等人的論述拚湊糅合在一起而形成的,其中涉及的對譚嗣同、嚴複、梁啟超、魏源、馮桂芬、龔自珍、王韜、馬建忠、薛福成、鄭觀應、鄒容、孫中山、蔡元培等諸多近代思想人物的論述,都不是汪暉本人從這些近人著作中解讀出來的,而是從他人的研究性論著中摘抄出來的。

在從這些論著中轉引近人言論時,汪暉既沒有說明轉引,也沒有順著原作者提供的線索做一些起碼的查證工作,以至於抄錯了轉引的材料而並不自知。如該書1991年版第74頁(2000版第123—124頁)所引梁啟超、孫中山、蔡元培“中庸”言論,均轉引自黎紅雷的文章。但黎文中注明梁啟超該段言論出自《新民說 釋新民之義》,汪暉卻誤“之”為“主”,將其寫作《新民說 釋新民主義》。這雖然隻是抄錄中的一字之誤,卻足以表明汪暉對梁啟超“新民說”的無知。

更有甚者,汪暉還將黎文中的一段論述和一處引文拚湊在一起,直接當作自己的論述寫在自己的書裏(1991年版第16頁,在2000年版中略有改動,詳見下麵的說明):

近代哲學之父笛卡兒的唯理論哲學是法國啟蒙哲學的重要來源,盧梭則是啟蒙哲學的最具影響的人物。啟蒙學者把他們的“天賦”觀念和“理性”原則直接運用於社會曆史領域,認為人類社會受到天賦的理性原則——“公平”、“正義”、“平等”、“自由”等所主宰,社會發展的曆史就是理性原則展現的曆史,一切違反這些原則的現象,最終將被曆史拋棄。從康有為、梁啟超,到鄒容、孫中山,這種“天賦人權”觀念構成了他們社會哲學的理論基礎。“歐洲專製大行之世,人人苦之,厭之,而為舊宗教舊思想舊學說所束縛,奄奄而不敢一逞。盧君(盧梭)以天仙化人之筆舌,衝亙古之羅網,驚人生之睡夢,於是天下之人,手舞足蹈,起而為十九周轟轟烈烈之大事業。”【按:

此處下有腳注①湯爾和:

《歐洲大哲學家盧氏斯賓氏之界說》,載《新世界學報》1號。】康有為的“大同”理想是這一理性原則的實現,鄒容的《革命軍》回蕩著“各人不可奪之權利皆由天授”、“男女一律平等,無上下貴賤之分”的鏗鏘之聲;法國大革命及其自由平等原則,美國革命及其民主製度,為中國資產階級提供了政治上和文化上的依據。與這樣一種動蕩而又充滿幻想的時代相應,“中國近代先進哲學思想的主要的或基本的總趨勢和特點,卻是辯證觀念的豐富,是對科學和理性的尊重和信任,是對自然和社會的客觀規律的努力地尋求和解說,是對以程朱理學為核心的封建主義正統的唯心主義的對抗和鬥爭,是對黑暗現實要求改變的進步精神和樂觀態度……”【腳注② 李澤厚: 《中國近代思想史論》,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6頁。】熟悉李澤厚文風的讀者自然不難發現,這個段落中有關康有為、鄒容的論述與李澤厚的手筆是多麼的接近,以李澤厚在1980年代的流行程度,以他為抄襲對象而不被發現的可能性是相當小的,所以,當王彬彬一文舉證指責汪暉抄襲李澤厚的時候,許多汪暉的辯護者都不以為然,覺得是小瞧了汪暉的智力。對此,筆者也不持異議——至少在這一段中,汪暉是注明了出自李澤厚論著的引文出處的。但遺憾的是,對於不如李澤厚那樣知名的作者,汪暉的抄襲就顯得有些不留情麵了。請看黎文中的兩個片段:

17世紀法國哲學家笛卡兒的唯理論哲學,是法國啟蒙哲學的重要來源之一。啟蒙學者把他們的“天賦”觀念和“理性”原則直接運用於社會曆史領域,他們認為:

人類社會受到天賦的理性原則——“公平”、“正義”、“平等”、“自由”等所主宰,社會發展的曆史就是理性原則展現的曆史,一切違反這些原則的現象,都終將被曆史所拋棄——這可以稱之為“天賦史觀”。

……中國啟蒙思想家則從“天賦說”與“進化說”二者結合的角度,來探討建立新的曆史哲學(符合“後進國家”啟蒙特點的曆史哲學)的時代課題。

首先,他們分析了“天賦說”的曆史功績和時代缺陷。他們指出:“歐洲專製大行之世,人人苦之,厭之,而為舊宗教舊思想舊學說所束縛,奄奄而不敢一逞。盧君(按即盧梭)以天仙化人之筆舌,衝亙古之網羅,驚人生之睡夢,於是天下之人,手舞足蹈,起而為十九周轟轟烈烈之大事業。”“天賦曆史觀”對於打破基督教“唯神史觀”的迷夢,粉碎封建統治者“君權神授”的神話,促進新興資產階級的覺醒,曾經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但是,“吾意盧君之言自由,為自由之嬰兒,非自由之實地,吾非謂自由之不可終致也,奈今非其時何。”這種理想主義的“天賦史觀”,並不能使人們獲得現實的自由;特別是在“新知識日長進,新魄力日沉雄”的當今世界,更加難以說明和把握曆史的真諦,因此,它理所當然地受到“進化史觀”的衝擊(湯爾和:《歐洲大哲學家盧氏斯賓氏之界說》,載《新世界學報》1號)。兩相對照,汪著與黎文的相似度顯而易見,汪著因抄襲而拚湊的痕跡也觸目可及:

為了把從黎文中轉引而來的湯爾和談盧梭的那段話插到文中,汪暉在開頭抄襲的一段文字中自己寫了“盧梭則是啟蒙哲學的最具影響的人物”一語作為鋪墊,但這樣做並未消除該處引文與前後脫節的突兀之感——引文前後說的是康有為、梁啟超和鄒容、孫中山,中間硬生生插入一段湯爾和的話,這種行文方式給人的感覺是很莫名其妙的。或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汪暉在《反抗絕望》一書重版時,將引文前的一句話改為“這種‘天賦人權’觀念構成了康有為、梁啟超、鄒容等人的社會哲學的理論基礎”,並加上了“例如湯爾和就說”的字樣。(2000年版第54頁)但換湯不換藥,給人的感覺還是一處天外飛來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