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對於儒家的仁義道德極為推崇,“德也者,萬民之宰也……聖人形德乎己,而四方鹹飭乎仁”,“為天下及國,莫如以德,莫如行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勸,不罰而邪止”,德政、仁、義也是效法自然的。且德義高於法家所看重的賞罰,具有以德化民的思想,是對儒家仁義學說的補充。由於《呂氏春秋》對儒家思想極為推崇,以至有學者認為此書屬儒家作品,如“儒家說”有兩處,一是《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子部?雜家類》認為,此書“大抵以儒為主,而參以道家、墨家”;二是金春峰也主此說。李澤厚主張“新儒家說”,此外還有郭沫若的儒道說,但又以儒為主。因此,對《呂氏春秋》一書所屬學派有較大分歧,比對《淮南子》的爭議要大。如另有雜家、黃老道家、陰陽家、墨家、儒道兼畸說、新道家等等,說明《呂氏春秋》思想較《淮南子》龐雜得多,體係不強,沒有被公認的統一的中心思想。但高誘在《呂氏春秋序》中有言:“然此書所尚,以道德為標的,以無為為綱紀,以忠義為品式,以公方為檢格”,牟鍾鑒先生也認為《呂氏春秋》是屬於道家學派的著作,“《呂氏春秋》正是以老莊的天道觀為基礎,將陰陽、儒、墨等移置其上,從而形成自己的哲學理論”。從書中反映的思想傾向來看,道家的思想脈絡仍是明顯的,但儒家思想是占了相當多的成分,而以孝治國的思想尤為顯著,這在《淮南子》中是沒有的。而玄學則不僅吸收儒家倫理觀念,而且用道家理論對儒家名教的合理性進行了本體上的論證。
玄學總的來說是以自然統率名教,玄學家對“自然”極度推崇,“自然”成為天地萬物運行的依據,成為聖人治理社會的方式,“自然”因此就具有了道的功能。“天地以自然運,聖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無名,故老氏曰強為之名”,“天地生於自然,萬物生於天地”,自然是天地萬物最高的本原,並且是宇宙本體,它具有道的一切性質,二者合二為一,因此可以說道即自然。而且“自然”是道在自然或社會領域方麵的運用,而魏晉時期的儒道關係就表現為名教與自然的論爭上。王弼表麵上竭力蔑視禮法,卻又肯定社會製度與倫理是人類社會存在的必然現象。“始製,謂樸散始為官長之時也。始製官長,不可不立名分,以定尊卑”,社會製度、倫理道德的建設是必然存在的現象,是應然的。此外,王弼引自然入禮,“自然親愛為孝”,孝是人的本能的自然情感的表現,賦予了孝以自然的內涵,從而將道家的自然與儒家倫理結合起來,使儒家之禮自然化、合理化。社會的道德規範和製度都是源於人的自然本性,名教是人的自然之性的外化和表現,二者是體用關係,並論證了儒家倫理與道家自然的聯係。“仁義,母之所生,非可以為母……舍其母而用其子,棄其本而適其末,名則有所分,形則有所止”,仁義是自然的產物,本於自然,因此,自然是其存在的根據,這樣就為仁義尋找到存在的最終依據。王弼認為二者是本末或母子關係,本末關係是王弼繼承《淮南子》視自然道德與社會道德為本末關係的說法,而母子之喻,從邏輯發展的角度來看並不能論證名教存在的天然合理性。子雖源於母,但既從母出,則母與子成為兩體,子不可能再返回母體之中,子具有了獨立性,這就造成了兩離,即名教雖本於自然,但有朝偏離自然的方向發展的可能。因此,“名教本於自然”不等於名教完全保有自然性。王弼之後雖有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和裴?棄“自然”而任“名教”的截然對立,但都無法調和現實的矛盾和適應現實政治的需要,尋求二者的統一是當時的理論任務,而郭象從自然之性的角度將二者融合起來。郭象指出“夫仁義自是人之情性,但當任之耳。恐仁義非人情而憂之者,真可謂多憂也”,“任其天性而動,則人理亦自全矣”,將外在規範人的行為的道德視為人之本然的性情,這種直接轉化和等同省去了對二者差異的論證,“名教即自然”則躍然而出,這樣就實現認識上或觀念上的轉化(受佛學影響)。但如何實踐二者的等同,“臣妾之才而不安,臣妾之任則失矣。故知君臣上下,手足內外,乃天理自然,豈真人之所為哉!”倫理等級是天理自然的,因此各安其位而不越位,則就實現了自然,若違背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則是背自然。由此看出這種理論明顯的是為現存的社會製度做論證,為儒家的道德觀建立起了本體論的基礎,從而使道家的自然道德與儒家的社會道德融合無間。
郭象在對最高人格理想即“內聖外王”的論證上實現了二者的一致性。“夫神人即今所謂聖人也。夫聖人雖在廟堂之上,然其心無異於山林之中,世豈識之哉!”將道家神人與儒家聖人統合為一。“聖人達自然之性,暢萬物之情,故因而不為,順而不施”,王弼反對執著與有為,主張“因而不為”,因循萬物之勢,而不妄為於萬物。而在郭象那裏,“主上無為於親事,而有為於用臣……故各習其任,則上下鹹得,而無為之理至矣!”將無為視為不超越自己的職能和身份的行為,表現出為等級倫理和社會秩序論證的目的。“所謂無為之業,非拱默而已;所謂塵垢之外,非伏於山林也”,聖人非離群超世,而是順乎自然,任性情而為,並且享受著人世間的權勢與榮耀。既能入世,又能超然於物外,在現世中實現了逍遙。從而將道家超世的精神追求與儒家世俗的欲望統一起來,實現了入世與出世的合一。超越的精神境界就是在名教當中尋求,而名教自是合乎自然人性的,名教既是自然的,從而其存在就是合理的。
從以上對《淮南子》、《呂氏春秋》和魏晉玄學對儒家仁義道德的不同論述和運用中可以看出,它們都不同程度地對儒家道德進行了批判,顯示出道家獨特的思想特質。且同時又都意識到儒家思想作為治世的手段是必備的資源,於是又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吸收與利用。《呂氏春秋》則高舉孝道,作為治國之本,凸顯其儒家的內涵;《淮南子》甚至提出“國之所以存者,仁義是也”,但基本上仍堅持道德為本,仁義為末的一貫主張;而魏晉玄學更進一步,則直接用道家的自然本體論論證儒家名教的天然合理性,提出“名教即自然”,從而在理論上為名教尋找到存在的最終依據。王弼與郭象在本體論、實踐上和理想人格的建構等幾個層麵逐步實現了儒道合流,從而使魏晉玄學理論達到了成熟,將玄學思潮推向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