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見鄧明三進來,就站起身說:“您快來吧,我可當不起替身,我輸了好幾塊了。”

八字胡說:“輸多少都記在區長賬上,又不要你掏腰包,怕啥哩?”

鄧明三也不推讓,就在老三的椅子上坐下去。

這時一個“剿共班”的兵進來,問麻子說:“票人都帶出來了,怎麼審法?”

麻子一邊洗牌一邊說:“審黃莊那個,其餘幾個吊在一邊看著,先灌涼水,不招出插槍的地方來就拿刀劃開胸脯,用子彈撥他的肋條,這個票撕了算。隨後問那幾個,願意交出槍來還是願意交槍款?不吐口就換個上刑,可別再撕了。都撕了找誰要錢去?”

當兵的答應著走了。八字胡說:“過年了,班長也不歇?”“剿共”班長說:“原是想弄幾條槍,籌點款過個痛快年的,這十個牛仔不開竅,逼得老子過年還開葷。”

這邊打著牌,外邊就開了鍋。有罵人聲,有逼問聲,有沉重的打擊聲,有亂踏的腳步聲,有哀苦的求饒聲,有淒厲的慘叫聲。智廣聽了不由得渾身發冷,頭發直豎。鄧明三手哆嗦,穿警服的出錯牌,八字胡一個勁抽煙,隻有麻子麵不改色,談笑風生中連連開和。

三姑娘坐立不安地走動一會兒,說道:“區長,裏院金隊長叫我的條子,伺候飯局。不早了,我跟您請假。”

鄧明三說:“你,你去吧。噢,天黑了,打著我的手電棒。”

三姑娘說:“不用了,他們要是留我住局,我怎麼送來還您哪?”

智廣問:“上哪兒?”

三姑娘說:“憲兵工作隊。”

八字胡問道:“憲兵工作隊今晚請吃飯?還叫老三的條子?”

茶幾旁抽老海的那人還在“行藥兒”,眯著眼,晃著頭說:“跟班長一樣,趕著談生意。這邊用硬的,那邊用軟的。這邊要的是錢,那邊爭的是官。”

“剿共”班長問:“還是那個八路幹部?”

抽老海的說:“皇軍許了願,隻要這人張了嘴,金隊長就提升當總隊長去。”

智廣一聽,靈機一動,推推鄧明三說:“我送三姑娘去吧,順手就把電棒帶回來。”

鄧明三神不守舍地說:“好,行。”

“剿共”班長似乎這時才看見智廣,問道:“這是誰?”

三姑娘說:“這是區長的侄少爺!”

八字胡說:“怪不得這麼能體會區長的心思,搶著送他小嬸子。”

人們一陣哄笑。智廣打著電筒陪三姑娘出了門。

三姑娘是聽不了受刑人的慘叫聲才急著到裏院去。沒想到“剿共班”的大堂就設在院子裏,她到裏院去非從過堂的人跟前走過不可。

院子東側老槐樹上掛了一盞發著綠光的煤氣燈。樹下擺了個桌子,桌子周圍坐了胖瘦高矮不齊的幾個人,有的穿著大麥穗皮袍子,有的披禮服呢大衣,他們腳下放了幾盆炭火,桌上擺了幾盤子香煙、洋糖、瓜子、花生,這幾個人邊嗑瓜子邊小聲說笑。桌子前邊不遠處,幾個人站著圍了半個圈子,手忙腳亂走進走出不知在幹什。三姑娘不願從桌前走過,就傍著西牆根下的幾棵棗樹走,智廣跟她並排。走到棗樹下邊,三姑娘失聲叫道:“哎喲!”忙低下頭朝人多的地方走去,智廣聞聲抬頭一看,才看見每棵棗樹上都吊著一兩個人。他們被雙臂反剪上身前傾,腳尖點地,用繩子吊在樹權上。上半身全給剝光了,有幾個前胸後背都被打翻了花,橫七豎八的傷口上凝著紫呈黑著的血塊,猛一看竟和身邊的樹皮無法分別。有幾個鎖骨上下被刺刀捅了兩窟窿,把鉛絲穿過破口掛在鎖骨上,下邊墜了秤砣、石塊等重物,血正順著鐵絲往那重物上流。這些人都在簌簌地發抖,輕輕地呻吟,卻無人大喊大叫。智廣一下就想起城裏死了人放焰火時掛的“十八層地獄圖”。就在他這麼一走神的工夫,三姑娘已走近這群圍成半圈站著的人們了。

智廣發現三姑娘已不在身旁,忙站住腳四下睃視。忽然圍在桌前的那群人爆發出一陣哄笑,閃開一條道。三姑娘兩手捂著臉像逃跑一樣疾疾往裏院方向走去,人們用笑聲和目光直送她走到黑燈影裏。在這一瞬間,智廣從人們閃開的空隙間看到桌前放著條板凳,板凳上赤裸裸躺著個人,那人的腦袋倒仰在板凳之外,左右急劇地甩動著,有兩個壯漢在板凳兩側不知忙些什麼。他還想看清楚些,人群卻又轉過身去合攏起來了。隻聽坐在桌邊一個人笑嘻嘻地說:“老三別捏著半拉裝緊的了,你還沒見過光腚的男人怎麼著!”

人們又一陣哄笑。

這時三姑娘突然兩腿一軟坐在牆根地下了。智廣追過去,蹲到她對麵問:“你怎麼了?”

三姑娘渾身抖成一團,上下牙咯咯碰得山響,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智廣又問:“你受欺侮了?”

三姑娘抓住智廣胳膊,帶著哭聲說:“娘啊,他們在一刀一刀地宰人哪!”

這時人群裏又傳出一聲哄笑。隻聽門聲一響,麻子班長叼根煙卷探出頭來,不耐煩地說:“你們消停點,吵得屋裏聽不見叫牌聲了,辦屁大點事也一驚一乍的,沒見過宰人哪!”

三姑娘打著冷戰說:“你說這些人也是人肏的嗎!老天爺就不給他們報應嗎!”

智廣說:“惡有惡報,三姑娘,你挺有良心。身在公門好修行,以後多幫幫好人的忙,也有好報。”

三姑娘說:“小先生,我幹這下賤營生,是迫不得已,可我還有良心,也是中國人。早晨區長說的話我聽見了。我敬重你。你放心,我決不做傷天害理的事。要有用我的地方盡管說。”

智廣說:“多謝你,將來中國老百姓自己當了家,你也就出苦海了。你進去凡事多留心,回頭我也許跟你打聽點事。”

兩人走到角門口,站崗的跟三姑娘調笑了兩句,放她進去,攔住了智廣說:“隊長有話,隻請三姑娘一個人,沒請的擋駕。”

智廣晃晃電筒說:“我把她送到就出來。”

哨兵說:“院裏平整,沒有亮也崴不了腳。”

三姑娘說:“侄少爺就請回去吧,我眼睛好使,啥都看得清楚。”

三姑娘進去後,智廣正想回去,哨兵忽然問道:“你是侄少爺,誰家的侄少爺?”

智廣說:“區長是我叔。”

“真的?既這麼著,他們在屋裏打牌必定有好煙好茶,你給咱弄根煙抽咋樣?”

智廣兜裏還有給片山剩下的煙,就掏出一盒說:“一根煙還值當要嗎,拿去!”

站崗的接到煙,眉開眼笑,連忙站了起來說:“謝謝啦,到底是大家公子,出手不凡。不是我沒臉沒皮,這麼冷的天,那邊雞毛子喊叫的,這倆鍾頭不好熬啊!我有煙,忘帶來了,又不能離崗位。”

智廣問:“你幹這個不少掙錢吧?”

“掙啥錢?混混飯吃,俺這隊伍專辦案子,不下鄉掃蕩,沒有發洋財的機會。”

“那你圖什麼要幹這個?”

“我在濟南給買賣鬼看倉庫,拿了他點東西,犯了案子,不幹這個別處不敢呆。叫他抓住就沒命了。”

“拿了他什麼,犯這麼大案?”

“不多,十來斤煙土,一箱子洋藥。原先想在這混一陣,躲躲災,弄好了也奔個官當當。”

“也快當官了吧?”

“不行,走錯路了。真要當官不能幹這個,得幹八路去。當了八路再投誠,上來就是個小隊長。你看金隊長今天請的那個人,金隊長說了,隻要他投誠,據點裏的官隨他挑。願當憲兵工作隊長,老金讓位!”

“他答應了?”

“談了多少回,這人沒張嘴說過一句話。聽說今天是最後一回勸降,再不張口就開他的紅差。”

智廣沉吟一下,故意問道:“上回你們這兒不是死了一個八路的人嗎,還出公殯?”

“就是這個,棺材裏就有一條他的腿。腿鋸下來了,人還活著哪!”

“為條腿還出殯?”

“那是誑八路的。說他死了,八路就不來救了。讓他本人也死了這條心。”

“他不會想法跑了?”

“一條腿往哪兒跑?剩下一條腿還爛了個大窟窿。皇軍不許請醫生給他治,專派皇軍的醫生給他治。日本醫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看看快收口了,他就不來;估計爛得不行了,他又到了。皇軍說,你為抗日已經獻出一條腿了,也真對得起舊政府了,這條腿是留下來為新政府幹事還是也把它鋸了,隨你挑。他仍然不說話。他找金隊長要了點鹽,天天自己用鹽洗。金隊長背著皇軍給了他一大罐鹽,說是中國人對中國人要講人道。其實怕他爛死,自己沒了立功升官的機會。皇軍許了願,他要說降了那個人,升他作全縣的警備大隊長……”

院裏有人走過來了。他作個手勢,住了嘴。

來的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等個兒,披著水獺大衣,裏邊是春綢皮袍,戴一頂土耳其黑皮帽,問站崗的:“剛才誰在這兒說話?”

站崗的打個立正說:“報告金隊長,剛才是‘剿共班’的人跟這小孩說話。”

金隊長厭惡地朝動刑的那邊看了看,那邊人已經散開了,幾個兵丁正架著犯人往地牢裏送,他又看看智廣,問道:“你是哪兒的?在這幹什麼?”

智廣說:“在屋裏坐困了,出來透透氣,我又沒進你的院子,你管得著嗎?”

站崗的說:“他是區長的侄少爺。”

金隊長哼了一聲說:“去把區長叫來,我有事找他。”

智廣說:“我又不是你雇來的,你支使得著嗎?”

站崗的說:“隊長別跟小孩治氣,我去叫。”

他跑了兩步,把鄧明三叫了出來,鄧明三一見金隊長,馬上作揖說:“隊長有什麼吩咐,還不請到屋裏去說。”

“屋裏人多嘴雜,就在這兒說吧。”他湊近鄧明三,壓低聲說:“剛才接了個電話,家父和賤內後天早車到縣城,要上這兒過年。明天你叫人備兩輛轎車子,後天一早去車站接人,多多打擾。”

鄧明三說:“就去車,不派弟兄們保護一下?”

“派人的事我自己辦,你就備車,不要對人講,放出風去又招麻煩。”

“是,決不誤您的事,不過老太爺和太太到來,這是喜事,一杯喜酒總要賞我喲!”

“那一定,這一路多半是你八區的地麵,你又是地頭蛇,我這一老一少交給你,出了事可找你說話。”

“放心吧,大白天沒事。”

“車要頭天去,在那兒住一宿第二天才能接上早車,要不他們下了車沒地方落腳。這個窮縣城連家幹淨飯店也沒有。”

“你放心,全包在我身上。”

“那就拜托了。唔,這位是你的侄少爺?”

“是是,我兄弟的孩子!”

“有出息,一點不懼官,長大是個材料。”

“借您的金言。”

“還有件事老兄海涵,老三今天那兒有事,叫你守空房了,你放心,明天一早原封不動還給你。我光叫她開盤,決不拉鋪,哈哈。”

“玩笑了,玩笑了。”

鄧明三又一陣點頭哈腰,領智廣回到屋內。原來那個抽老海的正替他打牌,見他進來,那人站起說:“快來吧,我給你連坐了四把莊了,明天得吃你的喜。來,剛擲了骰子,還沒抓牌呢。”

鄧明三說:“牌興不換手!你先打。這半天我也光了,又忘了帶煙膏子來,把你那藥給咱來一口。”

那人從兜裏掏出個粉紅色鈕扣大的紙包,遞給鄧明三。鄧明三走到牆角坐下,掏出前門香煙在茶幾上磕了幾下。那人說:“你那煙不行,抽藥非哈德門不行。哈德門煙鬆,一磕打前邊就空了一截,還是找張錫紙坐飛機吧。”

鄧明三已把香煙頭上的煙絲撚出去一些了。他打開紙包,用小指甲挑了一撮白色粉麵,倒進煙頭。把煙舉過頭,仰起臉叼住,劃了根火,對天深深吸了一口,半天憋住沒喘氣,然後舒舒服服地“哈”了一聲,頓時精神起來。

智廣看得惡心,便問:“三叔,你天天抽這個嗎?”

“不,有大煙我不用白麵,白麵是用人骨頭刮的,陰性。就是孫局長愛用它。”

“孫局長?什麼局?”

抽老海的那人笑著說:“戒煙局,我就管戒大煙,還能自己抽它嗎?”

智廣又問其他幾個人的身份,鄧明三說穿警服的是警長,八字胡的是宣撫班長。警察所應有五個名額,所長住在縣城,除去薪金再吃兩個空額。這裏實際就倆人,一個警長一個警士,白天警士專門負責向鄉公所要供養,找妓女收樂戶保護捐。警長辦理良民證,一個證收五元成本費。宣撫班編製就三個人,班長吃了一個空額,還剩一個班員。這班員專門把新民會發的宣傳畫往各鄉公所村公所分派。宣傳畫是免費領的,他當年賣畫,一戶一張大洋五角。沒錢給糧食,雞蛋也行。晚上那警士和宣撫班員自找住處,兩個首領便躲到圍子裏來躲災。

說了一陣,智廣困了。鄧明三把他領到隔壁一間屋子裏。那屋盤著炕,燒著地爐,智廣脫了鞋,和衣倒下馬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已是太陽一竿子高了。

智廣隨鄧明三回區公所吃了早飯,就去找宋明通,向他報告昨晚從“憲兵工作隊”哨兵那裏聽來的情況。

宋明通說:“看來昨晚那頓宴會是個關鍵,必須打聽清楚昨晚隊長和那過路幹部談判的結果。”

智廣心想,此事隻有找三姑娘打聽,別處無人可問。自己若去找三姑娘既不方便,又難免引人注意,一個小小年紀的學生找妓院的姑娘幹什麼?正這時,鄧明三打發人來喊宋明通,他就又和宋明通一塊到了區公所。

鄧明三找宋明通是布置為金隊長備車的事。交代完了,宋明通就去忙活。智廣想出個點子,要鄧明三去召喚三姑娘。

“三叔,你為金隊長熱心備車,可這小於在暗地給你拆台,你聽說沒有?”

“沒有哇,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打我什麼主意?”

“我聽他那站崗的說,昨晚擺宴是跟那個八路幹部講條件。”

“這我知道。”

“什麼條件你知道嗎?”

“聽說要是那人降了,給他個官做。”

“什麼官?這裏一個蘿卜一個坑全擺滿了,總得拔一個再按下一個對不?你知道拔哪個坑嗎?”

“哪個?”

“就拔你,他們站崗的對我說的。官小了人家不動心,官大了拔不動,就你這區長,名分不小,勢力不大。答應那人要投降,叫他當區長。”

鄧明三一聽,立刻七竅冒煙,大罵了起來,說:“我做買賣還沒這麼賠過。弄了個漢奸帽子戴上,本還沒收回來,就要撤我!我跟他拚了。這話靠實不靠實?”

智廣說:“靠實不靠實我也不知道,反正無風不起浪。昨晚不是三姑娘伺候的飯局嗎,幹啥不找她來問問?”

鄧明三一迭聲地叫人去喊三姑娘,外邊答應著就有人去了。鄧明三坐在炕上生悶氣,劉四爺挑簾走了進來。

劉四爺看看智廣,對鄧明三小聲說:“我要走了,你還有啥吩咐的,叫大侄子出去躲躲?”

鄧明三說:“他是那邊的人,也不必背他了。你把這兩集收的稅錢交給抗日區長,說這是我們代收的,不敢留下。另外那二百,是我個人送的慰問品,請八路同誌賞臉收下,隻要給我條後路,我決不幹‘剿共班’那樣喪天良的事……”

正說著,外邊喊三姑娘來了。鄧明三就住了嘴。

三姑娘睡眼惺忪,披散著頭發,似乎比昨天老了十年。一進門先打哈欠,懶洋洋地說:“剛合上眼,你又叫魂。”

鄧明三沒好氣地說:“昨晚上賣了力氣了,沒少得賞吧?”

三姑娘似笑不笑地說:“你又不贖我從良,還不叫我做生意,我怎麼混世?”

“混世的才要講個良心義氣。”

“我哪點沒有義氣?”

智廣衝三姑娘送個眼色,笑笑說:“三姑娘別當真,我三叔是心裏著急。他想知道金隊長昨晚宴客的情形。”

“有啥說啥,幹嗎拍桌子嚇耗子的。”

鄧明三問:“昨晚是請那個八路幹部嗎?”

三姑娘說:“幹部不幹部咱不知道,反正穿的是八路軍的破軍裝。”

“金隊長說啥哩?”

“他光叫我勸酒布菜,到說正事時候就把我支出去,叫我到他跟班的住的屋裏去歇著了。”

智廣問:“這麼說你啥都沒聽見?”

三姑娘說:“中間隔著半個院子,那些小光棍見了我又嬉皮笑臉地光打哈哈,能聽見啥?”

智廣問:“一句也沒聽到?”

三姑娘說:“跟班的有兩人留在上房聽使喚,他們溜下來歇腿,從他們嘴裏聽到了一星半點。”

鄧明三急問:“聽到啥你可快說呀!”

“他們誇那個八路是硬漢子。”

鄧明三問:“怎麼硬法?”

三姑娘想一句說一句:“說金隊長說,他們已經查出來這人是個大幹部,決不會放他了。前些天給他出了假殯,八路知道他已死去,也不會再來救他。當前就兩條路。硬頂下去,決不讓他過了這個年;表示合作,想當官給官做,不想當官給他一筆錢,送他去大地方享福。”

鄧明三問:“許他什麼官?”

智廣使個眼色說:“是叫他當區長,替我三叔嗎?”

三姑娘說:“人家金隊長說,想當區長就當區長,想當隊長就當隊長,想頂哪個角就叫哪個角讓位。有皇軍做主。”

鄧明三忙問:“那人說要幹啥?”

三姑娘說:“硬就硬在這裏,人家一個字不吐,連大氣都沒出。金隊長沒辦法,就叫人拿了一套新棉褲棉襖來,對他說,你不願說話也行,自己把這衣裳換上,就算講和了。你要自己不穿,年初一我們當壽衣也要替你穿上。”

鄧明三問:“換了沒有?”

三姑娘說:“人家還是一句話沒說,衣裳也不接,自己站起來回到他的房子去了。”

鄧明三這才舒了口氣,罵道:“這些賊攮的,就得八路軍治他們。來,老三,給我燒口煙吧!人家那才叫漢子,咱是“圖_figure_0000_0003”“png”王八!抽煙,活一天算一天!”

劉四爺告辭出去,智廣也跟著出來,又回到了宋明通處。宋明通聽了智廣的報告,說道:“這就好了。你還有一個任務,辦完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智廣問:“什麼任務?”

宋明通說:“今天,必須在今天,你想法進憲兵工作隊見那人一麵,告訴他組織了解他的表現,叫他堅持下去,組織上設法營救他。”

智廣說:“這憲兵工作隊可不好進,昨天我都到了門口,還給攔住了!”

宋明通說:“你不是認識了兩個兵嗎?漢奸再硬也怕主子,到他主子那兒想想辦法。爺們,想想那個同誌的英雄勁,咱有再大困難也比不上他難吧!我知道你準能想出辦法來,叫他們知道,老八路厲害,小八路也不熊!”

一頂高帽,把智廣戴得心裏火熱,自己也覺著自己是天下少有的能人了。他拿上存著的另一條煙,直奔洋樓而去。他出門的時候,見劉四爺和宋明通把頭湊在一起嘀咕了些什麼,然後跨上他的小毛驢,飛跑出村了。

上午十點鍾,智廣到了日軍兵營。

因為已是臘月二十九,工地上收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