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捧流沙祭風華(2 / 3)

“從今起阿離便入住葉家,是我們葉家的二小姐”。

葉老太太隻微微蹙眉,到底沒有提出反對。而方才還頤指氣使的閨閣小姐們此刻隻剩下瞠目結舌。

阿離濕著眼睛暗自握緊了那隻清瘦卻飽含暖意的手,眼淚暗自流進嘴裏,竟是甘甜。

[五]古玉簪

就這樣結束飄零,搖身一變成為葉家二小姐。

阿離正式入府那日葉秉桓去商鋪收賬,並不在府中。

管家七彎八繞,最終將她帶到宅子裏最僻冷處,冷漠而敷衍:“宅子是老爺在世時親自設計好的,老爺太太、少爺少奶奶的主人廳,再到客廂房,後至下人居,都自有尊卑之序。老爺並沒有考慮過府中會莫名來了位二小姐,所以……”頓了頓,繼續道,“還請您見諒。不過,這裏再怎麼也比外麵強多了,二小姐你說是不?”

阿離低著頭,緊張道:“自然。多謝管家。”

近了黃昏,天一下子就陰下來,雲層邊侵染的夕陽紅仿佛是誰腮邊幹涸的鮮血。風也吹起來,一陣陣宛如啼哭般的嗚咽,空無一人的小小庭院有種令人不安的惶然。

廳中的白紗幔帳隨風舞動,好像是著白衣的舞姬在跳舞,裙擺那樣長那樣大。

阿離警覺地環顧四周,明明沒有人,可就是有種隨時都會有什麼東西逼迫上來的錯覺。

念著夜裏還要去向葉老太太請安,阿離不敢怠慢,連忙自行燒水好沐浴焚香。

浴桶裏撒滿茉莉花瓣,阿離整個人浸泡在溫燙的熱水中,繃緊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卻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阿離極力忍著,隻當是自己的幻覺。可聲音分明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出那該是一雙女子的腳,穿著精致的繡花鞋,踩在古樹枝鋪就的木階上發出吱呀的脆響。

終於腳步聲停在了阿離身後。

阿離屏住呼吸,雙手緊緊扣住木桶邊沿,指甲仿佛要生生摳進木頭裏去。

一截幽涼纖細的手臂就這樣攀上阿離的發髻,指尖觸碰在她發間的那枚古玉描金花簪時,微微一滯。

阿離閃電般回頭,卻沒有見到臆想中的魑魅麵孔。

“我叫靜瀾,是不是嚇著二小姐了?”

分明是張平凡無奇的臉,笑容淡淡的,目光柔和謙卑。該是府中的丫鬟。阿離定了定神:“你怎麼悄無聲息出現在我身後?”

靜瀾不好意思道:“我是聽管家說少爺在老夫人壽宴那日認了位小妹,接進府中來做了二小姐。聽說是個極漂亮又可人的美人,一時心癢便來看看。見你正在沐浴我不便打擾,隻是你頭上這枚簪子十分特別,我就沒忍住。”

原是如此。

阿離點點頭,夜已經黑透,也沒時間再磨嘰,便任由靜瀾殷勤替自己擦過背,拭幹足,穿上那件葉秉桓所贈布料裁的衣裳,便同靜瀾一起往葉老太太屋裏去了。

“阿離給老夫人請安。”阿離畢恭畢敬地磕頭,不等葉老太太開口不敢起來。

卻聽見靜瀾笑嗬嗬道:“已經是二小姐了,不是該稱呼姑母嗎?”

“不必。”葉老太太聲音有些冷淡,“靜瀾,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在雅苑好生養著嗎?”

“母親,靜瀾隻是在院中散步,正巧遇上了二小姐,她與我年紀相仿,我們甚是投緣,所以我想求母親一事。”

“隻要你好生養著,來日為我們葉家傳承香火,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阿離越聽越覺著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葉老太太隻顧與靜瀾說話,也不喊她起身,盡管隔著絨毯,石階的涼意還是幽幽地沁入額頭。

“母親放心,那些藥……靜瀾日日都喝著。”靜瀾弓身去攙阿離,乞求道,“雅苑隻有我一個人,如今秉桓有了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母親就讓阿離與我同住吧。”

葉老太太悠長地歎了口氣,半晌才眯著眼道:“你既不驕矜,那便隨你與她住吧。隻是阿離,你日日要早起來替我梳頭,可別驚了少夫人。”

少夫人?

阿離全身一凜,忍不住偏頭仔細打量這個方才還在百般卑謹伺候自己沐浴的小小女子。她穿得那樣素淨,身上什麼首飾都沒有,相貌更是平平,竟會是葉秉桓的夫人。

“謝謝母親。”靜瀾歡天喜地地扶起阿離,眉眼間分明是天真的喜悅。阿離頓時閃過一個念頭,也罷,反正她也看不出靜瀾憑哪一點能同自己爭奪少爺的寵愛。

從葉老太太處出來,左走不過數十步,便是靜瀾的雅苑。

琉璃瓦當,金漆雕花,就連庭前的竹子亦刻滿合歡花紋路。這是怎樣精巧的功夫,竟會用在這樣的細枝末節上。

阿離不禁歎:“老夫人待少夫人真好。”

“哎,剛還叮囑過你,不能這麼稱呼我。”靜瀾嘟著嘴,“照理,你該我喚我嫂嫂,可你又比我年長,便直接叫我的閨名吧。”

“好,靜瀾。”

“這樣多好,阿離以後就有你和我做伴。”靜瀾猶自心滿意足地笑。

阿離亦是牽起嘴角,心裏卻道,是啊,很快就能和她“真正”做姐妹。

[六]疑竇生

第二日一早阿離伺候完老太太梳頭,出來便遇見剛回到府中的葉秉桓。

阿離特意為這身繡滿合歡的衣裳配了一副珍珠耳墜,是一早從靜瀾的首飾盒裏選的。

“我剛回來就聽說你住進了靜瀾的雅苑?”葉秉桓分明有些不鬱的神色。

“嗯,是少夫人去求老太太答允的。”阿離緩緩道,試探著問,“難道少爺不喜歡我與少夫人走得太近?”

葉秉桓歎口氣,上前一步,猶自握住阿離玉白的手指,像是下了巨大的決心般:“阿離,若是……若是我想娶你,你可願意?”

那目光裏是滿當當的期待、急切、溫柔蕩漾。

阿離被鋪天蓋地的幸福包圍,隻覺得一切來得這麼迅疾,好像所有孤獨卑微的過去都在那個瞬間遠走他鄉。而她的良人正捧著沉甸甸的真心滿眼熱切地站在她麵前。

葉秉桓見她怔怔的,並不回答,更加用力捧住阿離的雙手:“離兒,我知道,做妾是委屈了你。可是,我並不愛靜瀾。她隻是我母親替我安排的女子,我從來都不曾愛過她啊。你放心,成親之後,我會好生待你。”

阿離含笑流著眼淚點頭。

怎會不願意。即便是妾又如何,隻要有夫君的寵愛,又有什麼好計較。

可阿離沒想到,葉秉桓為此事去求老夫人卻遭到好了一頓訓斥。

一時間消息傳遍全府。下人們都道,阿離從一開始進府便是處心積慮要迷惑了少爺,好一朝飛上枝頭當葉家的少夫人的。好在有老夫人攔著,少爺最是孝順,也不敢亂來。

果然,葉秉桓沮喪地站在她麵前,痛苦地道歉。

“不要緊。秉桓,隻要你心裏有我。”阿離溫柔地撫了撫他的眉,被那雙有力的臂膀輕輕一拽,整個人便跌進這個溫軟結實的懷抱中。

沒過多久,葉秉桓便明目張膽地夜夜宿在阿離房中,且隔壁就住著少夫人。

主子要做什麼或是做了什麼,自然沒有下人置喙的餘地。隻是於回廊間相視默契一笑,少夫人不得寵,梳頭的小丫鬟想做妾不成,便這般不要臉地直接勾引了少爺,平靜了太久了的葉府終於要熱鬧一番了。

晨起,房中。

阿離自葉秉桓尚在沉睡的臂彎中睜開眼睛,忍不住去細細地看身邊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在躍動的燭光下,映出他麵孔一片發冷的瑩白。他唇間嘟囔著什麼,孩童一般,不知為何那一刻她心裏積滿酸楚,一顆淚不自覺滑落,驚醒了他的眼。

“怎麼哭了,離兒。”他伸手替她拂去淚水。

阿離忍不住撲進他頸窩,用力地嗅著這安穩熟悉的味道,撒嬌道:“我隻是擔心,擔心你會離開我。”

“傻瓜。”葉秉桓愛憐地撫摸她的長發,“你已經是我葉家的人了,等到年下,新春時我會向母親再提此事。到時候你說不定已經有了葉家骨肉,母親便再也沒有反對的理由。倘若沒有,我也會告訴母親,此生除了你不再納妾。”

葉家隻有葉秉桓一脈,葉老太太自然重視香火傳承。

阿離稍稍安心。自從她與葉秉桓在一起,靜瀾便不再與她如當初般熱切,但那又怎樣,古往今來,愛上同一個男子的女子都是天生的敵人。況且阿離並不需要這姐妹之情。

“離兒,你今日怎的沒戴那支簪?”

阿離一愣,才知道葉秉桓說的是那支古玉描金花簪,那是死在她手中的舞姬所贈,她早該取下來,卻一直忘記了。直到那日靜瀾說好看,她便拿了下來,畢竟是死人的東西,總覺得不祥。

“那支簪很襯你的氣質,離兒。”

阿離便找了出來,葉秉桓親自替她戴上。鏡中一對男女有同樣微笑的眉眼,庭院裏的花都開了,那是靜瀾親手種的芍藥,團團殷紅,就像血一樣。

血,阿離恍惚想起了什麼,卻搖搖頭,把這個念頭甩掉。

嘴角隻挑起得意的笑,花種得再好又如何,沒有那賞花的人,也是一季無望的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