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佩珊夫人才走過,就聽見背後的那管門巡捕這樣說。這話夠多麼奇怪,又透著狎褻!要不是她心裏正在希望一個小娃娃,她一定會格外走得快些的。她不曉得他們正在說些什麼話。看什麼東西?她覺得臉上一陣子熱,可是她還得回過頭去看一看。那王公館裏的丫鬟正在舉起一隻腳,踢著他底腳脛:
——死鬼,沒得好話!看天上的星有什麼啦!
星?看天上的星?什麼星?卓佩珊夫人立刻就想起了今天晚報上登載著的新聞。“阿要看,今朝夜裏,掃帚星出現!”賣報人底叫嚷又在她耳朵裏鳴響了。可是,那巡捕怎麼說?那又是什麼意思?她懷疑著,不覺已走到了門口。
走進後門,阿蓉正在廚房裏做菜。
——阿蓉,拿幾個銅板去,巷口去買一份夜報。
她從皮包裏取出幾個銅元來給了女仆,一張公共汽車票給帶了出來,飄落在地上。她走進客廳,丈夫正靜坐在圈椅裏,噴著煙。他真像一個等候主人的來客。
——怎麼,不是去買東西?
丈夫從煙霧中問。
——買東西?誰對你說我去買東西?
丈夫給問住了,呆看著她,一時回答不上來。她覺得他可笑。可是他還想辯:
——我想你出去總是買東西。噢,不錯,我以為你到惠羅公司去買那塊窗簾去了。
她微哂著,做著Hula舞的姿態,旋轉身,像射放到月球裏去的火箭一般,奔上了樓梯。
以後的十分鍾間。他在樓下抽煙,從煙圈中揣測著當日買進的一千五百金磅的前途。她在樓上抽煙,從煙圈中看夜報上登載著的關於獅子座流星群的紀事。
一先令九便士六二五,正二月份,六八七五,哦,麥加利吃三月一先令九便士七五,花旗吃十二月五六二……彙豐……賣出?……英法要求停付美債。靠不住。美國一定拒絕,……而且……若使法郎英鎊折美金算,難說……但是樓上地板給小鞋跟清脆地叩響了。
——大塊頭,大塊頭,來!
一聽見太太的召喚,華夏銀行的國際彙兌部主任韓先生就從他的圈椅裏站起來,兩指間夾著一個已經熏到指甲的雪茄煙蒂頭,蹣跚著上樓了。
她將一張晚報遞給他,指著一條新聞:
——你看,獅子座流星可就是掃帚星?
他不做聲,鼻子裏哼著,接了那張晚報,在她旁邊坐下了。但是他雖然把這節新聞紀事看完了,也還沒有十分明白。他覺得不能再耽擱回答她的時間了:
——我也不曉得,大概……
忽然他注意到一堆雪茄煙灰墮在他膝上。他隨手把那個殘餘的煙頭丟在沙發椅旁的痰盂裏,一邊拍拂著煙灰,一邊卻想出了下文:
——大概流星是在天上飛過的,所以說要看的人留心,從下半夜兩點鍾看到四五點鍾,東南方。像正月裏放花筒的流星一樣的東西,喔,不錯,就是六月裏晚上看見的星遊河,對了,對了,就是星遊河。
他很高興地拍著大腿。他以為他已經替他底太太解答了一個疑問。這使她很失望,她等了半天,隻聽他解說了一個流星。
——那麼可就是掃帚星呢?她還問。
——掃帚星?就是掃帚星?……不知道。
他搔著頭皮,頭垢紛紛落下在肩膀上。這時候,阿蓉在扶梯底下請用飯了。他就好像得救了似地催促著她:“吃飯吃飯吃飯,”先跨著大步下樓了。
吃夜飯的時候,她和他對坐著。他在沉思著他底金磅市麵,而她在納悶著流星到底是否掃帚星這問題。隻有那管門巡捕曉得的。他一定很明白。但怎樣可以去問他呢?喂,你說,今天晚報上登著的什麼獅子流星,是不是就是掃帚星哪?還有,還有你剛才對王公館裏的那丫鬟說的……你怎麼說,看了要怎麼的哪?但是,怎樣可以去問他呢?他會得當我是怎樣的女人?
但是,那賣報人不是嚷著嗎,掃帚星,今天晚上?就算它不是,也不要緊,那管門巡捕沒有說,王公館裏的丫鬟也沒有說是掃帚星哪。她說看看天上的星,這是指的什麼,不就是說報紙上登著的什麼獅子流星嗎?
她將碗飯授給阿蓉盛飯的時候,才想起她有一個頂好的顧問在旁邊:
——阿蓉,半夜裏看掃帚星。
——掃帚星,誰說?
——報紙上登著,今天下半夜有獅子座流星。你知道嗎,什麼叫作獅子座流星?
——獅子座……流星?哦,流星,流星就是星遊河,不是掃帚星,掃帚星是像一把掃帚那樣的。
流星就是星遊河,這和丈夫的說數相同,大概是不會錯的。流星不是掃帚星,她說得很肯定,而且阿蓉是一向不說靠不住的話的,那麼大概也是不錯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