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何承矩一到雄州,就被白洋澱的蓼花迷住了。

那是一種小巧而不張揚的花。莖葉纖細,花苞豔麗,成片成片地開在澱水裏,開在洲島上,開在北國的秋風裏。碧水,蒲草,蘆花,被她暈染出灼灼的嫣紅,如果不是契丹人的戰火,恐怕連雄州城和瓦橋關都迷離在她無邊的花影之中了。

何承矩也迷蓼花。他是雄州知州,更是詩人。所以他到雄州不久,就召集州縣所屬官員和當地文人,大張旗鼓地來白洋澱觀賞蓼花了。

在巨大的彩船畫舫上,一船人把酒臨風,雅興大發。何承矩很快填好一首詞,又把一枝蓼花插在我的頭上,對我說,斯蘭,你把我的詞唱給大家聽吧!

我青煙一樣飛到了船中央的平台上,輕舞長袖,曼卷裙裾,頭戴蓼花,手翹蘭花,在古箏之聲裏唱起了這首《蓼花吟》:蓮葉雨,蓼花風,秋恨幾枝紅。遠煙收盡水溶溶,飛雁碧雲中……

我的歌聲贏得了大家陣陣喝彩。便有人站起來唱和:一渚蓼花攜手處,粉煦青柔。萍水不長留,各自悠悠……

還有人應答:水之涯,蓼花開,得魚換酒來。荷之洲,蘆花宿,白洋月落處,不脫蓑衣酣睡足……

何承矩和著大家的吟唱,走向平台。他把我擁進懷中。我彷佛又回到了東京汴梁。那時,我在酒肆茶樓間陪舞賣唱,是何承矩把我贖回家中,教我寫詩誦詞,我才有了知音。後來他戍守邊關,我義無反顧地隨他出征。本來我想歇了歌喉,做一個賢德的女人,好好照料他的飲食起居,沒想到在白洋澱的蓼花叢裏,我又控製不住自己的嗓子了。在何承矩開心的懷抱裏,我流出了幸福的淚水。一船人圍繞著我倆,以蓼花為題,盡情吟唱,直吟得花發花又謝,直唱得水落水又漲。

咣當——正當大家如醉如癡的時候,一個人掀翻了酒桌,把吟唱弄得戛然而止。那人是益津縣令黃懋。隻見他雙手抱拳,大聲嚷道,何大人,遼賊覬覦大宋已久,雄州危在旦夕。大人上任伊始,不思對敵之策,卻做逍遙之遊。素聞大人清正廉明,沒想到也是貪圖享樂之輩啊……

啪——何承矩的臉上掛不住了。他放開了我,將手裏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黃懋,你口出狂言,敗我酒興,真是大膽。來人,拖下去,把他關起來!

黃懋被押下去了,大家繼續吟唱。彩船畫舫向澱水深處行去。

何承矩放出黃懋是在三天之後。他親自把黃懋送到益津縣,悄悄地對黃懋說,黃縣令,你受苦了。我何某絕不是貪圖享樂之輩。遼軍屢犯邊境,邊民耕織失業,田地荒蕪,供給困難,我早有貯水圍堤以禦敵騎、屯田種稻以供自給的想法。但恐怕謀劃泄漏,無奈才唱了一曲蓼花吟啊!

何承矩又拿出一個奏折和一卷圖冊,交給了黃懋,黃縣令,這是我給聖上屯田種稻的奏折和我親自繪製的白洋澱地形圖,就勞煩你再辛苦一下,去京城麵呈聖上吧!